五、有关乌桓、鲜卑考古文化的一点思考 乌桓、鲜卑是中国历史上北方地区的重要历史族群,对中国历史的发展进程产生了重要影响。由于相关文献记载特别是有关两族早期历史的记载十分有限,因此结合考古材料就成为推进相关研究的必然要求。然而目前看来,有关两族早期历史的考古材料同样较为有限,且一些考古遗址的族属判定迄无定论。拿考古遗存发现较多、研究也较深入的鲜卑来说,争议仍然较多。例如黑龙江呼伦贝尔盟陈巴尔虎旗完工遗址,宿白先生判断其为早期拓跋鲜卑的遗迹;(38)然而孙危却提出匈奴说。(39)两说均不可谓无据。而完工与相距约40公里的新巴尔虎旗札赉诺尔遗址的关系,宿白先生认为两者具有顺承关系,代表了拓跋鲜卑南下的两个阶段;孙危却反对两者为同族关系;田立坤虽赞同两遗存均为鲜卑遗迹,但认为完工并没有直接发展为札赉诺尔。(40)除了上述内蒙古地区的早期鲜卑考古遗存外,如何看待发现于今东北地区的平洋墓葬、通榆兴隆山墓葬遗存也是问题,后两者尽管被认定为鲜卑遗存,但却具有与内蒙古地区鲜卑遗存差异很大的文化面貌。(41) 相比于鲜卑考古,乌桓考古则更成问题,迄今除了不断争论的西岔沟类型外,尚无其他被明确认定的乌桓遗存发现。然而事实的确如此吗?愚意以为,除了西岔沟类型以外,至少内迁五郡塞外以前的乌桓的考古遗迹也早就在我们的视线之中,只是我们没有认识它而已。为什么这么说呢?本文以下试为解析之。 目前学界寻找某一古代部族的考古遗存,往往通过时空线索。有关内迁之前乌桓分布范围的考证,马长寿先生曾有详细解说,其结论为:“乌桓本据在今西拉木伦河两岸及归喇里河西南地区。”观其证据有二:一为《辽史·地理志》记载辽“乌州静安军刺史本乌丸之地”,乌州在长春州(今松花江下游以西、洮儿河以南)和永州(今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合流之处)之间;二是引曹廷杰《东三省地图说录》中的一段有关乌桓的考证,曹氏引《寰宇记》:“完水在乌洛侯国西南,其水东北流,合于难水。”考证归喇里河古称乌桓水,进而判断“乌桓本据今西辽河两岸及归喇里河西南地方”。按归喇里河即今洮儿河上源归流河,则曹氏结论与《辽史·地理志》记载大体相合。 当然,曹廷杰的考证是有问题的,其所引《寰宇记》(42)原文当为:“完水在其国西北,东北流合于难水。蕃中记云:完水乌丸水也。”是“西北”而非西南。《魏书》卷100《乌洛侯传》、《通典》卷二○○《边防十六·乌洛侯》等书皆与之同。因此学界一般考订完水(乌丸水)为今额尔古纳河。又由于“东北流合于难水”,难水指嫩江及东流松花江,因此完水当包括今额尔古纳河及黑龙江与嫩江合流前之上游段。(43)这便与《辽史·地理志》的记载出现矛盾。米文平认为两者为南迁乌桓不同时期的居地,可备一说,下文将详细讨论。(44) 回到马长寿的讨论上,他在两条证据后总结:“古代乌桓分布在西辽河(即西拉木伦河)两岸及归喇里河(今归流河)西南地方”,在西辽河下加注“即西拉木伦河”,然西拉木伦河虽为西辽河上源之一,但两者所指并不相同,西辽河是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汇流之后的名称,马氏之注颇为不当。而最后的结论却又以己注代替了曹氏原文,其谬更甚。(45)实际上,从《辽史·地理志》之文看,乌桓曾活动在西辽河以北到洮儿河两岸的范围内是可以肯定的。 说乌桓内迁以前不在西拉木伦河两岸,还可以从匈奴破东胡来考察。据《后汉书》卷九○《乌桓鲜卑传》载:“乌桓者,本东胡也。汉初,匈奴冒顿灭其国,余类保乌桓山,因以为号焉。”按东胡自为秦开所破,北徙千里,燕筑长城后,其地当以西拉木伦河两岸为中心。则当匈奴自西向东击破东胡,保乌桓山之乌桓必是在大兴安岭东麓方能避匈奴兵锋,因此乌桓山当于大兴安岭中求之甚明,目前通说为今内蒙古阿鲁科尔沁旗以北,即大兴安岭山脉南端。(46)这也说明乌桓内迁五郡塞外前不会在旧东胡中心地之西拉木伦河两岸。《中国民族史》在明确乌桓山的位置的情况下,仍然认为“乌桓退保乌桓山,分布在今内蒙古自治区东部及与黑龙江、吉林、辽宁三省相邻地带,也即西拉木伦河及其以北地区”(47),执意加上西拉木伦河,恐怕是受了马长寿结论的影响。 在西辽河以北到洮儿河两岸这一范围内,西汉以前的考古遗存是有所发现的,其中很重要的一处即是前文屡次提及的今黑龙江省泰来县的平洋墓葬(在洮儿河略北),也即西岔沟类型的重要文化源头。有关平洋墓葬的年代尚有争论,本文信从潘玲、林沄的观点,即平洋墓葬上限在秦汉以前,下限则晚到西汉。原发掘报告把平洋墓葬与富裕县小登科、齐齐哈尔市三家子、内蒙古陈巴尔虎旗完工、吉林通榆兴隆山列为同一文化系统,认为它们具有大致相同的文化内涵。(48)现在看来,这一结论有两点需要补充:(1)完工与平洋墓葬之间应该是异大于同。例如完工墓地的木质葬具、群葬习俗、殉马习俗,以至陶器的陶质器形均与平洋墓葬存在较大差异。(2)富裕小登科、通榆兴隆山、齐齐哈尔三家子与平洋墓葬文化内涵确实较为接近,但却有年代上的早晚关系。富裕小登科属汉书文化,年代最早,平洋墓葬为秦汉以前至西汉,通榆兴隆山为西汉中晚期,齐齐哈尔三家子为汉代墓地,下限已是东汉。综合来看,平洋墓葬源自汉书文化,其流变则向南有通榆兴隆山,向北有齐齐哈尔三家子,其文化内涵则同于嫩江流域的汉书二期文化。(49) 米文平已提出平洋墓葬为汉武帝时期南迁前之乌桓(乌丸)遗迹的观点。(50)然而有两点需要补充:其一,米文将完工墓地与平洋墓葬等遗存统称作平洋文化,然而正如上文所指出,完工墓地与平洋墓葬间是异大于同,很难列入同一文化。其二,米文据《太平寰宇记》等书有关“完水”的记载,认为乌桓原始居地在额尔古纳河与石勒喀河会合口南岸之恩和哈达河以南,至伊勒呼里岭之间。然而根据考古材料,平洋墓葬属汉书二期文化,其前身汉书一期文化同样分布在嫩江两岸到东流松花江上游,在伊勒呼里岭以北并无发现,这又如何解释呢?笔者有一种推测,即岭北之完水(乌丸水),实际上并不是因为乌桓原始居地而得名,反而是南部的乌桓人北迁以后带来的新变化。《旧唐书》卷一九九下《室韦传》:“乌罗护之东北二百余里,那河之北有古乌丸之遗人,今亦自称乌丸国。”“古乌丸之遗人”,完全可能是南部乌桓衰落后向北迁徙而来,正如“达末娄自言北扶余之裔,高丽灭其国,遗人渡那河,因居之”(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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