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史”(big history)是历史研究与教学的一个新领域,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它显得很陌生。①大历史这个词是史学家大卫·克里斯蒂安(David Christian)的创造。②1991年,克里斯蒂安在美刊《世界历史》上发表了《为“大历史”辩护》一文。他在文中指出,历史研究的适当范围是整个世界,合适的时间段是所有时间,也就是说,史学家应当准备从各种不同的时间规模(甚至整个宇宙的时段,即大约100亿年到200亿年)去探究过去。这种探究就是他所说的“大历史”。③ 后来,加州州立大学圣马科斯分校的亚历山大·默德荣格(Alexander Moddejonge)对“大历史”做出了更详细的界定,这一定义也得到克里斯蒂安的肯定。默德荣格指出,从表面上来说,大历史就是从最大可能的时段(宇宙的时段)对整个过去做出连贯一致的研究。它依据年代顺序对时间(现在被认为长达137亿年)做出叙述,并且使用了大量最新的跨学科的知识:从宇宙学、地质学、生物学到人类学、社会学、经济学、政治科学以及传统的历史研究。大历史主要以引力来解释它的主要组织模式:即复杂事物的各种特性。复杂事物是宇宙时间表上的某种新事物,与此前的事物相比,它更稀少、更脆弱,也控制更多的能量流(energy flows)。这些复杂结构的出现,是由于引力将各种要素结合在一起,从而创造出新的形式(引力将氢和氦结合在一起,从而创造出最早的恒星,社会引力把人结合在一起,从而创造出最早的城市)。每一次当复杂性达到一个新的水平时,也意味着一个新的故事,大历史的规模也变得更加紧凑。大历史的规模从宇宙和恒星形成(太阳系)的层面,缩小到行星的层面(地球的形成、复杂的化学反应、生命以及多分子有机物的出现),再到人类的历史(人类的进化、“集体知识”以及驯养的出现、人类在所有大陆的定居),再到世界史(国家的出现),最后是全球史(持续的“现代革命”)。弄清楚不同规模之间的关系和相互作用很重要,这也是大历史谋求内在一致性时面临的挑战。④ 在克里斯蒂安之后,阿姆斯特丹大学的斯皮尔(Fred Spier)可以说是大历史最有力的倡导者。⑤悉尼麦考瑞大学的马妮·休斯-沃灵顿(Marnie Hughes-Warrington)指出,随着克里斯蒂安和弗雷德·斯皮尔的作品的问世,“大历史”在20世纪90年代开始呈现出一种史学外形。⑥在斯皮尔看来,“大历史”是一种探究历史的新方法,是一个新兴领域,它把人类史置于宇宙史框架中来进行考察。它探讨宇宙起源、星系的出现和演化、太阳系的形成、地球上生命的起源和发展以及早期人类的兴起,最后在这种大背景下考察人类的历史。除了讲述万物如何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大历史还让来自不同学科的学生在短期内知晓科学知识。斯皮尔指出,大历史以对能量和复杂系统的研究为基础,通过过去十多年的理论发展,它正在从多学科(multidisciplinary)研究转变为真正的跨学科研究(interdisciplinary)。⑦ 在《大历史的结构》(1996)一书中,斯皮尔建议用“体系”(regime)一词来指代组成大历史的结构过程。斯皮尔对“体系”的定义是:一种大致规则的、但是最终不稳定的模式,它只能存在一定时间。这个定义适用于人类文化、人类和非人类的心理、非人类的自然以及具有不同复杂性的有机和无机现象。随后,斯皮尔系统地考察不同体系之间的相互关系(正是所有这些体系构成了大历史)。斯皮尔对大历史中最重要的体系进行了系统分类,尤其强调人类史,因为人类史这门学科依然缺乏一个主要模式。通过阐述这种探究一切历史的一般方法,多学科事业就转变为跨学科研究,大历史一般理论的大致轮廓也开始出现。⑧ 作为教学领域,大历史讲述从宇宙大爆炸到今天的历史,同时对未来做出考察和预测。这门课程通常采取合作的形式。值得注意的是,越来越多的欧美大学开设了大历史(普世史)课程,以便让学生对进化的世界图景有一个清晰的了解。一些财力雄厚的西方大学通常组织一个跨学科教授团队(人数甚至可以达到20位)来讲授这门课程。在导论部分之后,天体物理学家和天文学家开始解释相对论的基础、宇宙学模型以及太阳系形成假说。地质学家会讲述地球及其结构形成的故事,生物化学家和古生物学家进而从地质学时段来描述生物圈的发展。随后,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会阐释人科(hominidae)、人类起源及其演化。最后,社会史、历史社会学以及政治科学方面的专家描绘社会的历史;该门课程的结语是对全球未来的讨论。⑨ 在写作《大历史的结构》一书时,斯皮尔认为自己是阐释那种探究万物之方法的第一人。他后来发现,奥地利天体物理学家詹森(Erich Jantsch)早在1980年就出版了《自组织的宇宙》一书(The Self-Organizing Universe)。詹森在书中依据他所谓的“过程结构”(process structures),来审视一切事物的历史。因此,斯皮尔认为,第一位为大历史设计一种普遍性结构的人应当是詹森。⑩斯皮尔不但发现詹森的研究,同时也意识到19世纪在这方面做出的努力,尤其是亚历山大·冯·洪堡(1769-1859)及其五卷本著作《宇宙》(1845-1859),以及苏格兰出版商罗伯特·钱伯斯(1802-1871)在1844年匿名出版的《自然创造史的遗迹》(Vestiges of the Natural History of Creation)。斯皮尔认为洪堡是倡导大历史的第一人。洪堡自称“博物学者”,他兴趣广泛,从天空到人类史都是其关注目标。在《宇宙》中,洪堡旨在总结一切关于自然史(包括他所理解的人类史)的知识。他把自己的研究称为“关于宇宙的宇宙史学”。不过,洪堡在完成这项宏大计划之前就去世了。与洪堡一样,钱伯斯也非常熟悉当时的科学。他的《自然创造史的遗迹》提供了一种关于万物的动态史学,从宇宙起源一直讲到人类的历史。斯皮尔认为,钱伯斯的最大贡献或许就在于对万物之历史的动态研究。《自然创造史的遗迹》为地球史和生命史提供了一种超越圣经叙述的时段。另外,霍尔巴赫、康德等人也为相关观念的推广做出了贡献。这些学者很多都是多学科的甚至跨学科的,只是不自觉而已。他们的研究为达尔文的进化论奠定了基础。随着19世纪的迈进,学科划分也日益明显,大学越演越烈的“学科化”,致使洪堡那种洞见消失不见了。(11) 不过,在19世纪和20世纪,一些自然科学家开始采纳历史方法。这种现象最初出现在地质学和生物学,然后是天文学领域。因此,建构基于科学的大历史第一次成为可能。这么做的第一人是H.G.威尔斯,他著有《世界史纲》。由于人们当时仍然认为宇宙是静止的和无限的,因此,他主要关注地球、生命和人类的历史。 在20世纪上半期,人类历史的“大叙事”陷入困境。注重微观研究的史学家认为,斯宾格勒和汤因比的作品过于模糊和笼统。20世纪六七十年代,科学界率先重新倡导元叙事。物理学家开始以大胆的编年史来讲述从大爆炸到当今整个宇宙的历史。生物学家和地质学家通过进化论和地层学研究来提出自己的“大历史”,即关于地球和所有生命的历史。甚至“时间”这个抽象实体也被当做普遍性历史叙事的对象(霍金的《时间简史》出版于1988年)。自然科学的史学化表明,当世界史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东山再起时,它往往得到与历史相关的自然科学的帮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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