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充分肯定了《周易》在宗教巫术方面的价值和作用。他说:“自古圣王将建国受命,兴动事业,何尝不宝卜筮以助善!……王者决定诸疑,参以卜筮,断以蓍龟,不易之道也。”[4](《龟策列传》)《史记》中专设《日者列传》、《龟策列传》,也说明他高度重视卜筮之事。司马迁继承父亲遗愿,立志“正《易传》,继《春秋》”[4](《太史公自序》)。在《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他说:“《春秋》推见至隐,《易》本隐之以显。”在这里,“《春秋》以人事通天道,是推见以至隐也;《易》以天道接人事,是本隐以之明显也”[4](《司马相如列传》司马贞索隐引虞喜《志林》)。司马迁认为,立足于人事的《春秋》是通过史实的记述来反映其中隐含的微言大义,本于天道的《周易》则是依据普遍的思想原理来推出具体实践所应遵循的规律和准则。就哲学思想水平而言,《周易》要高于《春秋》。即是说,《周易》为本,《春秋》为用,二者是彼此互通、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这表明,最使司马迁倾心的,还是《周易》深邃的思想内涵、独特的思维方式。 司马迁继承、发挥《易传》天人合一思想及推天道以明人事的整体思维方式,力求通过历史记载来沟通天人,“究天人之际”。他本于《系辞下》“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云云,在《天官书》中剪裁熔铸各种天文知识,专记天象,并与地上之事一一对应:“仰则观象于天,俯则法类于地。天则有日月,地则有阴阳。天有五星,地有五行。天则有列宿,地则有州域。”其中详细阐述了天运、天变、天数及其与人事之间的关联,显现出《周易》的深刻影响。司马迁在《历书》中也强调:“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改正朔,易服色,推本天元,顺承厥意。”另外,在确定《史记》的体例时,他也注意由天道来推衍人道。如《太史公自序》说:“礼乐损益,律历改易,兵权山川鬼神,天人之际,承敝通变,作八书。二十八宿环北辰,三十辐共一毂,运行无穷,辅拂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司马迁撰著《史记》,就是想通过对天道、对自然界演变规律的探讨和把握,来更好地理解和揭示人道即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 “通古今之变”是司马迁史学思想的核心,而这又是深受《易传》变通思想启示和影响的结果。《太史公自序》说“《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又说“《易》以道化”,这表明司马迁是很重视《周易》变化之道的,而且视之为易学之本。他志在“正《易传》”,就是要根据《易传》变通思想来更好地考察社会,记述历史。他认为,社会历史发展到一定阶段,必然会发生某种变化。另外,司马迁继承、发挥《易传》革故鼎新的思想观念,以极大的热情歌颂了汤武革命、陈涉起义、项刘灭秦等历史上一系列社会变革。他将陈涉起义与汤武革命联系起来,加以极力推崇:“桀纣失其道而汤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陈涉发迹。诸侯作难,风起云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发难。”[4](《太史公自序》)读罢此语,人们自然会想起《易传》中那激动人心、耳熟能详的名言:“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5](《革·彖传》) 司马迁的变革思想又是与他对现实社会问题的分析、与他本于《周易》的忧患意识分不开的。汉武帝即位后,对外连年用兵,对内大兴功作,社会矛盾渐趋激化,政治危机不断加深。这引发了司马迁强烈的忧患意识。他反复强调宇宙间万事万物盛极则衰、盈极则亏的变化规律,力倡“综其终始”[4](《十二诸侯年表序》),“原始察终,见盛观衰”[4](《太史公自序》),主张吸取历史上的经验教训,采取相应的改革措施,缓和社会矛盾,避免由于弊政发展到极限而走向灭亡。他说:“汤武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各兢兢所以为治。”[4](《平准书》)又说:“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4](《高祖本纪》)应该指出的是,司马迁的变通思想也与《易传》一样带有明显的循环色彩。他在《平准书》中说:“物盛则衰,时极而转,一质一文,终始之变也。”《高祖本纪》则将夏、商、周三代政治特点的变化总结为忠、敬、文的终始之变,指出:“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历书》则提出:“夏正以正月,殷正以十二月,周正以十一月。盖三王之正若循环,穷则反本。”这些都反映了司马迁在历史发展观方面的局限性。另外,司马迁继承、发挥了《易传》尊卑定位的思想,为封建宗法等级制度的巩固和延续服务。当然,司马迁此举也是以《易传》的中正、太和理想为最后归依的。在《易传》看来,人们必须通过顺应、效法自然的和谐以求得社会秩序、人际关系的和谐,从而实现天人整体和谐。这是《易传》要求确立和巩固等级秩序的理论前提,也是司马迁基本的政治理念和价值理想。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政治理念和价值理想,司马迁对《易传》“厚德载物”、“振民育德”的尚德思想多有继承和发挥。在《太史公自序》中,他颂赞禹、汤、文、武等古圣先贤为仁德之君,说夏禹“德流苗裔”,周文王“德盛西伯”,而对夏桀、殷纣、周幽王、周厉王及秦始皇、秦二世等残暴君王则加以贬抑。司马迁认为“国君强大,有德者昌”,要求统治者“太上修德”[4](《天官书》),发挥德治精神,仁民爱物,赢得百姓爱戴。为了实现这一主张,他又取资于《易传》的养贤、尚贤之说,借助正反两方面的历史事例,强调贤人在国家兴衰存亡中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在《楚元王世家》中说:“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君子用而小人退。国之将亡,贤人隐,乱臣贵。使楚王戊毋刑申公,遵其言,赵任防与先生,岂有篡杀之谋,为天下僇哉?贤人手,贤人乎!非质有其内,恶能用之哉?甚矣,‘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任’,诚哉是言也!”他希望最高统治集团真正发挥贤士的聪明才智,将尚贤、养贤思想落到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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