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能由此得出结论说，一部西进运动史主要是印第安人的抗暴斗争史。这决不是运动的主流。西进运动不同于一般的武装冒险，不能简单地用抗暴斗争来概括整个运动的性质，也不能根据印第安人的抵抗能力和决心来解释运动的进程。从根本上说，西进运动是资本主义发展在美国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它的发生和发展是顺应历史潮流的。印第安人之所以不能阻止西进运动，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此。印第安人的深重灾难和悲惨命运完全是西进运动中资本主义发展所带来的。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那样，“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46）在资本原始积累和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弱小民族被剿灭、被屠杀、被蹂躏的例子是不胜枚举的。马克思曾经说，“美洲金银产地的发现，土著居民的被剿灭、被奴役和被埋葬于矿井，对东印度开始进行的征服和掠夺，非洲变成商业性地猎获黑人的场所：这一切标志着资本主义生产时代的曙光。”（47）印第安人的抗暴斗争史就是这样一部充满悲剧的历史。
    然而，资本主义制度的产生和发展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社会进步，不能由于它身带血污而全盘否定它，也不能只揭露它的血污一面而不去研究它所起的进步作用。在这方面，科学社会主义的奠基人马克思、恩格斯给我们作出了榜样。他们是最先起来深刻揭露和严厉谴责资本主义制度的伟大导师，同时他们也充分肯定了资本主义制度在一定历史时期的进步性及其对社会发展所曾经起过的重大作用。一位著名美国史学家在评论印第安人问题时指出：“从根本上说，由于欧洲人拥有更先进的技术，能够征服印第安人，即令是在他们的家乡作战。但是，在评价完成这次征服的资本主义性质时，具有重大意义的是征服的方式：彻头彻尾的野蛮、伪善和残暴。资本主义制度的这些特点，紧附于它的每一个发展阶段：从早期对美国印第安人的政策的性质，直到末期的帝国主义政策的性质。”（48）这个说法有可取之处，值得参考。
    四
    美国资产阶级史学对西进运动的评价也有一个发展过程。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以前，控制美国史学界的是“第一代史学家”，占统治地位观点的是从德国传来的“生源论”。他们认为盎格鲁撒克逊民族所特有的议会制、陪审制、平等选举权一类资产阶级民主制度起源于日耳曼人的公社制度，这种制度又随着清教徒移民传到了美国。美国的文明和传统来自欧洲，美国没有自己的独特的东西，西进运动不过是欧洲文明的向西推移。因此，他们对西进运动和西部历史未曾给以足够的重视，研究的重点始终放在东部。
    1893年，一个年仅32岁的年轻学者弗雷德里克·特纳（1861-1932年）在美国历史学会特别会议上作了一个以《边疆在美国历史中的意义》为题的报告，对传统的“生源论”进行大胆的挑战，第一次全面论述了西进运动和西部历史的重大作用。这个报告奠定了特纳学派边疆学说的基础，在美国史学界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从此，美国的西部历史和西进运动史开始成为一个新的研究领域而引起人们的注意。边疆学派不仅垄断了西进运动史的研究，而且对整个美国史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英国史学家贝洛特曾经这样估价说：“在1893年到1932年他死去这段时间内，没有哪一个人象他那样，对美国的研究和著述拥有如此深远的影响。”（49）一些美国学者也作了这样的估计，认为：“美国历史已经因他而予以重新解释或改写”（50），“几乎没有一本（历史）著作没有他的影响的痕迹”（51），特纳的报告“产生了历史学的‘边疆学派’……他的假说不是转变为对美国史的某一种解释，而是转变为唯一的一种解释。”（52）
    特纳的边疆学说之所以能够一举打垮了多年的传统观点，对美国史学界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其根本原因在于它迎合了当时资产阶级的需要。十九世纪末期的美国已经成为资本主义世界首屈一指的大国，不仅取得了政治上、经济上的完全独立，而且走上了帝国主义侵略扩张的道路，“生源论”已经有辱于一个大国的地位。美国统治阶级需要自己的史学理论来证明美国有自己的文化和传统，证明美国人是一个高等民族。特纳的学说比较圆满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特纳的边疆学说有两个明显的特点，而这也是它的根本弱点。第一，它有明确的政治倾向。特纳本人并不讳言：“每个时代都重新研究它的历史，并且是以那个时代的精神所决定的兴趣去进行研究的，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观点。……毫无疑问，每一个研究者和作者都要受到他所生活的时代的影响，这个事实也同样使历史学家具有倾向性，同时也向他提供了处理其研究课题的新手段和新思想。”（53）特纳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用自己的“新理论”代替“生源论”，独占美国史坛。他曾经感叹说：“我们的早期历史是研究欧洲生源在美国历史条件下的发展。学院的大学生给予德国根源过多的注意而对美国因素注意太少。”（54）特纳是很希望尽快扭转这种情况的。问题不在于这种情况是否应当扭转，而在于扭到什么方向去。特纳用自己的错误理论来代替传统的错误理论，反映了垄断资产阶级的需要，从一种错误走向另一种错误。“边疆论”同“生源论”都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反映了资产阶级在不同时期的不同观点。
    第二，特纳的著作大多是描述性的，模糊不清的，缺乏严密的科学论证。贝克尔在批评特纳的时候说：“他的一切发表的论著中，如果说有五页直截了当的记事，谁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的著作基本上是描述性的、阐述性的和解说性的。”（55）
    由于上述原因，特纳学说是经不起驳斥的。近年来我国史学工作者曾经著文对特纳边疆学说的几个主要论点进行令人信服的说理批判，不仅揭露了这个学说的资产阶级性质，而且揭示出其理论上的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