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人的经济生活所发生的变化,同样十分深刻。狩猎、采集等活动,自19世纪中叶以后便逐渐减少;沿海部落所从事的捕捞业,由于技术和设备的更新,也非往日可比;传统的编篮、织布和制陶工艺,亦因与市场相连而获得新的意义,现今印第安人的主要谋生方式,在保留地为从事农牧业、旅游业和采矿业;在城市则充当工人和职员,以工资为生。即使那些曾长期抵制白人文化的西部部落,也因为对地下资源和旅游资源的开发而改善了生活处境。但大部分保留地都受到资金匮乏和就业不足的困扰,经济发展远远落后于全国平均水平。经济制度方面,私有制虽有所扩大,但部落仍然是保留地土地、资源和财产的最大占有者,同时也扮演经济生活的组织领导者的角色。 土著习俗也因白人文化的影响和时光推移而有明显的变化。所有印第安人均放弃了赤身露体的习惯,衬衣、外套、裤子、裙子、帽子、鞋子和袜子早已为他们所接受,西服革履在他们中也不是奇装异服。传统的服饰只有在庆典仪式上才得到展示。男子蓄发涂面的风俗,也日益少见。他们的食谱大不同于过去,驯养的牛、羊、猪肉代替了兽肉,面包、牛奶、咖啡等食物饮料出现在他们的餐桌上。传统的食品,如玉米面包、玉米薄饼之类,仍颇受欢迎。大部分人都住进了固定的房舍,有的还建造砖石楼房,室内家具陈设与白人家庭无异。电视机、冰箱、汽车等物品,亦可常见于保留地。多妻制早已为美国政府所禁止,青年一代在婚恋方面已与白人没有多大差别。 语言上的复杂多样性在不断消减,约有上百种部落语言业已失传。据1978年的统计,印第安人中讲英语者占65%,讲西班牙语者占4%,仍有30 %的人使用土著语言(39)。在有的部落,如亚利桑那的阿帕奇族中,会英语的人在80%左右(40)。语言的趋同,为部落之间的交流疏通了渠道,也给印第安人处理与主流社会的关系带来便利。 很显然,土著文化和社会所发生的这些变化,很大程度上是白人文化的渗透和影响所致。除了少数部落曾经主动吸纳白人文化和少数技术与器物系由印第安人主动采用外,印第安人在这一社会文化变迁中大体上处于被动地位,许多变化都是白人社会强加给他们的。 正是由于文化接触的不平等,土著社会文化在变迁中才会出现严重的变形和扭曲。在数百年的文化撞击中,特别是20世纪以来,印第安人生活的白人文化因素日益增多,与主流社会的联系日益密切。他们不仅采纳了白人的生产技术、生活习俗、政治模式和物质器具,而且在经济生活、政治行为和教育体系等方面,与主流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这一切都未能改变土著社会文化的性质,印第安人的生活方式和社会结构,从根本上说仍然是传统的,与主流文化有着鲜明的差异。他们依旧维持传统的家族血亲制度,以部落作为社会和政治系统的核心,信奉传统的价值观念,举行传统的宗教和世俗仪式。与其他美国人不一样,他们害怕竞争和紧张的生活节奏,轻视个人占有而崇尚共同分享,依恋部落亲情,注重群体的作用,畏惧孤独,不愿意远离故土。这种传统的气氛弥漫于土著社会,与现代的物质和技术形成强烈对照。在西南部的普埃布洛各部落社会,这种对照更加引人注目。现今大部分普埃布洛人在物质生活上均与其他美国人无异,他们也拥有汽车、收音机、电视、电话、漂亮住宅和精美家具,以工资收入和公用设施而维持日常生活,但母系家庭及其他传统观念和仪式,却甚为完整地保持着,人们自认是不同于主流社会的独特人群。传统仪式、观念和习俗与现代物质、技术和制度因素的混合,使土著社会失去整合,土著文化呈现支离破碎和光怪陆离。这一状况给身处其中的印第安人造成深重的精神痛苦。有个受过高等教育的霍皮人在1975年说过,“印第安人过的是一种心理学书上所说的‘精神分裂’的生活,一种印第安人和白人[的混合物]。他不得不在传统仪式和与白人世界相处之间走钢丝。这真的很难。他不能总是把两者结合在一起。于是,他就开始饮酒,以逃避这些问题”(41)。这番话,可作为许多印第安人在文化困境中的心灵写照。 所以,直至今日,印第安人仍然是印第安人,土著文化也仍然维持传统性质,白人社会所期待、所力争的文化整合和种族同化,根本上并未实现。相反,印第安人与主流社会的离心倾向似有强化趋势,他们仍以特殊的文化和种族群体而存在。这个事实无异宣布白人社会所谓“文明开化”运动的失败。 印第安人在美国的特殊地位,首先是与贫困相联系的。尼克松总统1970年承认,无论用什么标准衡量,印第安人均处于美国的最低层(42)。到80年代,印第安人的生活水平仍大大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年收入在1000美元以上者仅占25%(43),失业率在51%左右(44),教育程度较低,住房不合标准,医疗健康水平也不及其他美国人。其次,印第安人对主流生活的参与十分有限。保留地的人处于主流社会之外自不待言,即使生活在城市的人,也以种族群体聚居,且经常回保留地重温旧梦。而白人社会仍然歧视排斥印第安人。印第安人不仅得不到公正平等的工作机会和社会服务,而且经常被殴打乃至枪杀,白人凶手则多受司法机关庇护偏袒。在大众传播媒介中,印第安人的形象一直受到歪曲。另一方面,由于共同的历史遭遇和生活环境的变动,促使印第安人逐渐超越部落意识,产生种族认同,发现“我们是来自所有部落的印第安人”,并表示“要继续做印第安人”(45)。他们向美国政府索回失地,早已被打散的部落重新组合,要求联邦予以承认。1981年时有175 个土著人群在争取自己的合法部落地位(46)。印第安人中还形成“印第安特性”的观念,越来越多的印第安人不仅要保持印第安人的身份,而且以自己的文化和传统自豪,有的人甚至宣称,他们之所以吸收白人文化,不是为了同化,而是一种避免白人干涉其做印第安人的权利的韬晦之计(47)。这种局面,当大出白人社会的始料。由此可见,文化的冲突并未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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