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对战国史研究的贡献 《先秦诸子系年》虽然是一部考订诸子生平、学术渊源的考证之作,其实是通贯春秋晚期经战国至秦统一大约350年的学术、思想和政治的历史,尤其是对战国史的研究贡献尤大。众所周知,自秦皇焚书,诸侯各国史籍被毁,仅存秦国史官所记的《秦记》。但《秦记》记载简略,“又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20)特别是秦孝公以前,地处雍州西陲之地、经济文化落后的秦国,不与中原诸国会盟,中原诸国皆以夷狄视之。故《秦记》所载中原诸国之事甚略,且不免残缺多误,年代紊乱,真伪混杂。清人顾炎武言及这段历史时就有“史文阙佚,考古者为之茫昧”(21)的感叹。《四库全书董说七国考提要》言:“春秋以前之制度有经传可稽,秦汉以下之故事有史志可考,惟七雄云拢,策士纵横,中间一二百年典章制作,实荡然不可复徵。”(22)钱穆在《国史大纲》第五章《军国斗争之新局面——战国始末》中也说:“本时期的历史记载,因秦廷焚书,全部毁灭。西汉中叶司马迁为《史记》,已苦无凭。晋代(太康时)于汲县古冢,发现竹书,内有《纪年》十五篇,实为未经秦火以前东方仅存之编年史,惟后亦散失。因此本时期史事,较之上期(春秋时代),有些处转有不清楚之感。”(23) 经秦火一焚,史书缺佚,史实茫昧无稽,后世学者视战国史的研究为畏途,即使是论及诸子百家之说,也仅及其思想学术。事实上,战国史在中国历史上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除诸子在学术思想的创获外,诸如封建制的结束,郡县制的兴起,军国组织的肇创,中央集权的形成,田赋制度的变化等,在政治、社会、经济、思想、文化各个方面都产生了重大变化的战国时代,可以称得上是中国历史的一大转折时期,此一时期的历史无疑是中国历史研究的重要课题。钱穆以前后10多年的时间,全付精力贯注于诸子生卒行事及战国史的研究,撰成《系年》一书,在很大程度上把中国历史上这一重大转型时期的空白给填补了。钱穆在《系年·自序》中说:“余之此书,于先秦列国世系,多所考核。别为通表,明其先后。前史之误,颇有纠正。而后诸子年世,亦若网在纲,条贯秩如矣。”在《国史大纲》记战国始末一节中也有一段自注:“著者曾据《纪年》佚文,校订《史记六国表》,增改详定不下一二百处,因是战国史事又大体可说。惟颇有与《史记》相异处,一切论证,详著者所著《先秦诸子系年》一书。此下论战国大势,即据此书立论,故与旧说颇不同。读者欲究其详,当参读该书也。”(24) 《系年》考订战国史实贡献极大,可从是书卷三《苏秦考》中得一说明。《史记》载:“苏秦起闾阎,连六国从亲,此其智有过人者”。钱穆认为《史记》载苏秦说七国辞,皆本《战国策》,其辞多出自后人饰托,并非历史实情,而此事又关系战国史实甚大,不得不加以明辩,故作《苏秦考》一篇,从当时列国强弱之情势着眼对苏秦主合纵、佩六国相印拒秦之说的真伪一一详加考证。首先,钱穆以称王的先后证明战国初期的强国为数不止六国(中山、宋也曾称王),而列国间霸权之转移,乃是由梁的独霸而渐至齐梁的东西分霸;秦之称王在其得河西地后,而其得与齐梁三分霸权,乃在惠施、张仪相继在梁用事而秦之反间术得售之后,至此时,梁、韩二国的太子入朝于秦,其势力方折而居于秦人之次。但其时齐国的声威远在秦国之上,则在司马迁所定苏秦的年代以内,绝无六国合纵摈秦之必要,也绝无六国合纵摈秦之可能。其次,钱穆又从燕、赵二国的历史着眼,说明在苏秦时候,燕与秦还如风马牛之不相及,自无事乎摈秦,亦不得而事秦;赵之国境在此时也还不曾与秦接壤,其国势仅能自保,尚不足与东方各国争雄,其逐渐强大乃在赵武灵王之后,而上距苏秦之死已久,则《史记》中合纵之议起于燕、合纵主盟在于赵等说,又完全与史实不合,于是苏秦佩六国相印合纵伐秦之说,便不攻自破。(25)接着,钱穆又考察了张仪的活动,最初是为秦而离间魏、齐之相亲,后来是为秦而离间楚、齐之相亲,当时秦的外交策略,尚在力谋“折齐之羽翼,散齐之朋从,使转而投于我。其时情势,犹是齐为长而秦为亚。秦与齐争则有之,秦欲进连衡之说,使山东诸侯相率西朝,尚未能也。”(26)最后,钱氏在此考中总结道: 今要而论之,秦自孝公用商鞅变法,而东方齐梁争霸,秦以其间乘机侵地,东至河。及惠王用张仪,魏已日衰,遂有齐、秦争长之势。而张仪间齐楚,秦南广地取汉中。然其时,犹齐为长而秦为亚。及昭襄王初年,秦楚屡战屡和,而赵武灵崛起,以其间灭中山,为大国。及秦将白起亟败韩魏,而齐湣秦昭称东西帝。其时则秦为长而齐为亚。乐毅起于燕,连赵破齐,湣王死,东方之霸国遂绝。惟秦独强,破郢残楚,及范睢相,而有秦、赵交斗之局。至于长平之战,邯郸之围,而后秦之气燄披靡,达于燕齐东海之裔。夫而后东方策士,乃有合从连衡之纷论,而造说者乃以上附之苏张。考其辞说,皆燕昭赵惠文后事。而后世言战国事者莫之察,谓从衡之议果起于苏张。遂若孝公用商鞅而国势已震烁一世。东方诸国,当齐威梁惠时,已搅扰于纵横之说。则战国史实,为之大晦,当时列强兴衰转移之迹全泯。其失匪细,不可不详辨也。(27) 可以说,《系年》一书,不仅对先秦诸子的学术源流与生卒年代有了一个细致的考证,重建了先秦诸子的学脉,而且也把隐晦了两千年的战国史的真相从种种雾障中发掘出来,奠定了战国史的研究基础。(28)顾颉刚说:“钱穆先生的《先秦诸子系年考辨》,虽名为先秦诸子的年代作考辨,而其中对古本《竹书纪年》的研究,于战国史的贡献特大。”(29)糜文开也说:“宾四先生《先秦诸子系年》最大的贡献,非但把先秦诸子的年代都考订了,而且改造了《史记》六国年表,使战国史有了一个新的面目。”(30)战国史研究专家杨宽亦言:“《先秦诸子系年》是钱穆早年最用力的名著,主要是考辩先秦诸子活动的年代的。他为了正确断定年代,依据《古本纪年》详细纠正了《六国年表》的错误,不仅作了许多考辩,还把结论列为《通表》。考辩中曾考定战国时代重要战役和重大历史事件的年代,从而阐释战国年间形势的变化。也还附带考证了一些重要史实,如《战国时宋都彭城考》、《淳于髡为人家奴考》等,都有高明的见解。因此这部著作,实际上是对战国史的考订,作出了重要贡献。”(31)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