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计“考语”模式的影响 大计作为常规的官员考核制度,对外官起到了一定激励、劝惩的作用。注写属官的考语及相关事实,成为督抚执行大计考察的重要政务。在大计之外,清代外官考察制度逐渐衍生出年终密考、州县事实考核等其他考察形式,而大计考语模式直接影响了这些考察形式的状态。 清初大计考语的注写借鉴明代朝觐考察的形式,偏重于辞藻华丽、语涉空泛。这种考语注写形式,在明代已经引起了很多关注。明代考语多“骈四俪六”,“珪璋瑚琏,如金如玉,麒麟凤凰,如松如柏,古人所以颂圣贤者,今以之誉凡夫矣。”明中后期官员的上疏中,强调考语应当“宁实勿文,宁详勿略”,去除“丽词蔓语,而竞藻以为工”的“靡词陋习”(64)。顺治三年(1646),吏部奏请在次年举行朝觐大计时,考语应“须按人指事,明白直书,不许铺叙繁文”(65)。但在实际的注考中,仍避免不了繁文、虚文的倾向。顺治六年十一月(1649),巡按河南监察御史李道昌指出:地方考察册,“语多游移,不甚的确,难以去留”,“考多笼统,含糊不明”(66)。雍正五年(1727),世宗强调举荐官员,“不必引颂圣繁文”(67)。可见,清前期统治者一直在努力纠正考语繁复、空泛的现象,由此促成了大计考语的简化。前述雍乾以后,大计卓异官、平等官、应去官的“考语”逐渐形成“八字考语”格式,就是这种趋势的反映。 简化“考语”的目的是为了去除虚文,力求言简意赅,但实际上“考语”越发空洞雷同,流于形式。可以乾隆十三年、十六年直隶省大计平等官的考语为例,见下表(68): 由该表可以得知,除了“考语”本身的表述空泛之外,还存在前后抄袭的现象。这与督抚对制度的执行和重视程度相关。大计“考语”的空泛化,造成统治者对大计制度有效性产生怀疑。督抚将大计考语视为具文,这引起皇帝的关注。乾隆二十一年(1756),高宗指出:“州县官人人为之出考语,而藩臬道府皆置不问,可谓不知领要,则州县之考语亦不过如大计册而已,未可信也。”(69)这表明他对大计考语持疑虑态度。 乾隆时期,开始实行年终密考,考察对象是藩、臬、道、府。乾隆初年,“令各省督抚将藩臬道府人员于年终加注考语,密封具奏,是为年终密考之始。其事例盖类于宋之臧否奏也”(70)。当年底,督抚将提镇司道府各员贤否,出考密陈,皇帝“将原单留中备览。其大计所出道府考语,则系题本,存吏部备案。二者各为一事”。(71)密考例不咨部,以密折径送皇帝,严防泄露。年终密考旨在弥补三年大计之不足,力求考语更客观。但在实际的操作中,督抚密封的考语,“率多空泛”(72),笼统的“八字考语”逐渐成为常态。《清文宗实录》中记载了咸丰年间年终密考的状态,“俱是八个字考语,并无事实”(73)。督抚以八字考语搪塞,引起皇帝的反感,咸丰三年(1853),文宗在谕旨中指责山西巡抚恒春年终密奏各官考语,“不过年终塞责,无一句紧要之语,足见汝平日于属员中漫不留心,殊堪痛恨,况皆系八个字成语,尤觉可厌”(74)。由此可见,年终密考的考语已如同大计考语一般,其制度的有效性也渐趋衰弱。 外官三年大计考察,年终密考是针对藩、臬、道、府。清末,地方官的考察又新增了州县“事实”考核。光绪三十年(1904)(75),州县官的年度考核,在刑名钱谷等内容之外,增加了对新政执行情况的考察。官员的“事实”,要求明确列明钱粮、学堂、巡警、工艺、种植、命案、盗案、词讼、监押犯人等项目。例如,光绪三十三年(1907),浙江省对州县的考察,其中就鄞县知县高庄凯的事实,详细列出:“学堂:共立七十八所;巡警:巡长四员,巡防营护勇、什长、伙夫一百六十六名,水巡共二十八名;工艺:制造棉纱、布匹、竹纸、草席;种植:桑木、果蔬、贝母、白术、席、草、茶;命盗:命案三起已结,盗案七起,结三起,未获四起;词讼:二十三起已结,未结二起;监押:五十八名;钱漕:钱粮民欠未清,漕粮已完。”(76)此项制度下对“事实”的开列,较之大计、年终密考更为细化、量化。州县事实考核,是清朝在大计、年终密考之外,于地方官考核制度又一次重事实、去虚文的努力,但由于实行时间较短,并未发挥出其应有的功效。在实际的注考中,这项新增考核形式仍不能完全去除“八字考语”的模式,诸如“年富力强,才具开展”、“勤求吏治,干练有为”、“办事稳练,听断尚勤”(77)等考语比比皆是。 清前中期大计“考语”和“事实”的变化,体现出清统治者对大计制度进行调整、纠偏的热情。大计考语是督抚对属官优劣的评判,是国家考察官僚的重要依据。只有处于良性循环中,大计制度才能较好发挥黜陟奖赏的功能,从而对吏治的澄清起重要作用。清中后期大计“考语”和“事实”的注写模式渐趋固化,这引发了一系列辅助性制度的出台。这种变化,既是大计制度功能衰退的表现,也是国家整顿地方吏治的迫切需要,反映出清代中后期吏治呈败坏趋势。 大计是常规制度,在于常态性的监督;年终密考、州县事实考察等是辅助制度,在于纠偏补缺。尽管清代统治者谴责大计考语空疏,但其模式却直接影响了其他相关考察制度的运作。诸项制度不一而同地走向形式化,“八字考语”模式成为常态。这是制度设计者与执行者之间的矛盾,是官僚阶层自利心态的体现,即以形式化的套话模式最大程度地回避政治风险。与大计“考语”相比,真正体现官员政绩者,是上官出具的“事实”,它更为细化、具体。清初统治者强调要“详开事实”,重视事实,通过官员的施政情况对其进行奖惩。但事与愿违,大计官员“事实”的注写方式因日趋形式化,不同官员的考语几乎雷同,无法显示官员的个体差异。清末新增的州县考核虽然对官员“事实”的要求有改进,但由于客观原因,其产生的功效非常有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