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藏文文献提到的印度炼丹资料不论其作者是否同一人,其内容都与《黄帝九鼎神丹经诀》具有重要关系,该书约编撰于唐高宗显庆年间,是一位炼丹家进呈皇帝阅览之作,辑录了大量唐初以前的炼丹资料。(55)中国炼丹术自唐代开始出现重要转变,原本非常朴素实用的技术逐渐被一些哲学或神学思想僵化桎梏,渐趋形而上之空泛,自唐末以降内丹术兴盛后此风尤甚。《黄帝九鼎神丹经诀》出现在这一转型起点附近,其承前有余但启后不足,长于资料汇集,秉承唐前炼丹术风格而注重实用技术,于炼丹理论少有发明,因此它虽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但历史上影响不大,其它炼丹著作很少有引用它的。从这一情况来推测,《黄帝九鼎神丹经诀》对印度产生影响很可能就发生在唐代。高宗不仅在宫中供养多位印度长年方士,而且还广征道士合炼金丹,最盛时有近百人之多,《旧唐书》卷191载:“道士叶法善,括州括苍县人。自曾祖三代为道士,皆有摄养占卜之术。……显庆中,高宗闻其名,征诣京师,将加爵位,固辞不受。求为道士,因留在内道场,供待甚厚。时高宗令广征诸方道术之士,合炼黄白。法善上言:‘金丹难就,徒费财物,有亏政理,请核其真伪。’帝然其言,因令法善试之,由是乃出九十余人,因一切罢之。”(56)在这种氛围中,胡僧道士相互交流切磋是很自然的事情。麟德甲子岁来唐的长年僧支法林,他介绍硝石时说“众石得之,尽变成水”,他说的其实是道教的水法,众水皆须硝石而成之,这是汉代三十六水制作的关键,可见他对道教炼丹术很熟悉。这是一个来唐印度长年方士通晓中国炼丹术的典型例证。 事实上,印度最早的炼丹著作龙树《汞宝的制作》很可能也受到中国炼丹术的影响,它记载的唯一一种丹药的制作方法为: 将水银与等量的金合捣,再和以硫黄、硼砂等,将此混合物放入坩埚内合上盖,然后以文火加热。服食此金丹(即升华物),虔信者便获得不朽的躯体。(57) 西藏医学中有类似药方,如著名藏医学家字妥·元丹贡布编撰于8世纪下半叶的藏医巨著《四部医典》第四部第十一章珍宝药物中治疗热性疾病的配方,首先将金、银、铜、铁锤打成蜂翅般的薄片,切成小块,注入水银,再加入硼砂和硫黄,然后放在容器中,其口用牛粪灰密封,其上再用泥糊,用炭火加热煅烧至粉状,最后再加入其它药物配成药方。(58)中国炼丹家很早就将黄金用于神仙服食。葛洪《抱朴子内篇·仙药》中记载有两种炼饵黄金的方法,不过未使用水银和煅烧法。但狐刚子指出五金尽有毒,必须炼令毒尽作粉方可服饵。《黄帝九鼎神丹经诀》卷9记载有多种炼金法,其一种用水银、盐加热制成粉: ……打为薄,细剪下投无毒水银为泥,率金一两配水银六两,加麦饭半盏许,合水于铁臼中捣千杵,候细好倾著盆中,以水沙去石,详审存意,勿令金随石去。以帛两重绞去半汞,取残汞泥置瓷器中,以白盐末少少渐著,研令碎,著盐可至一盏许即止。研讫筛粗物,更研令细,惣置土釜中,覆荐以盐末,飞之半日许,飞去汞讫,沙去盐,即自然成粉。(59) 此法首先将水银和金制成汞泥,再加入盐末研碎,然后放入瓷器中加热,飞汞去盐后制得金粉。《汞宝的制作》其丹药系在密闭容器中缓缓加热制得,最后得到的产物应当是金粉、氧化汞以及硼砂粉末的混合物,此法将飞汞作丹和金粉制作融合在一起,这两种技术都是此前印度所无而中国早已成熟的重要炼丹方法。 ①这一方面国内至今没有出现系统研究。张晟等人在研究西藏炼丹术时曾从藏文资料中发现一些中国炼丹术传入印度的证据,撰有论文《藏文典籍中的一些炼丹史料》(《中国科技史料》1998年第3期)、《邬坚巴·仁钦贝的伏玄珠法》(《青海民族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1期)、《狐刚子与邬坚巴·仁钦贝伏水银法的比较》(《中国药学杂志》1999年第12期)等。此外,在道教与密教关系的讨论中有一些零星涉及。国外研究也不多,李约瑟偶有涉及,印度学界有一些讨论,尤其是Vijaya Deshpande曾致力于此问题,发表有论文“Transmutation of Base-metals into Gold as Described in the Text Rasarnavakalpa and Its Comparison with the Parallel Chinese Methods”、“Medieval Transmission of Alchemical and Chemical Ideas between India and China”以及博士论文“Alchemy in India and China”等,在一些方面取得一定突破。 ②P.C.Ray,A History of Hindu Chemistry,combined edition,Kolkata:Somila Press and Publications,2002,Vol.I,pp.lxii-lxvii. ③[唐]义净著,王邦维校注:《南海寄归内法传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160页。 ④《道藏》,北京:文物出版社,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上海:上海书店,1988年,第19册第103—104页。 ⑤[唐]玄奘、辩机著,季羡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记校注》(下),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827、830页。 ⑥(17)Mircea Eliade,The Forge and the Crucible,second edition,translated from the French by Stephen Corrin,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8,pp.130,131—132. ⑦(32)(57)P.Ray,History of Chemistry in Ancient and Mediaeval India,Calcutta:Indian Chemical Society,1956,pp.127,58,132. ⑧A.Waley,“References to Alchemy in Buddhist Scriptures”,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Studies,University of London,1932,Vol.6,No.4,pp.1102—1103. ⑨《大正新修大藏经》,台北:新文丰出版有限公司,1983年,卷10第432页。 ⑩以上四条分别见《大正藏》卷25第178、195、298、401页。 (11)《大正藏》,卷31第358页。 (12)《大正藏》,卷27第414页。 (13)(20)(22)《大正藏》,卷9第778、779、776页。 (14)(19)(23)《大正藏》,卷10第828、829、826页。 (15)《大正藏》,卷36第694页。 (16)《大正藏》,卷25第178、264、264页。 (18)《大正藏》,卷9第772、777页。 (21)《大正藏》,卷35第488页。 (24)[美]爱德华·谢弗著,吴玉贵译:《唐代的外来文明》,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216页。 (25)(26)[宋]李昉等撰:《太平广记》,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3214—3215、223—224页。 (27)相关论述如[英]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二卷《科学思想史》(北京:科学出版社,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454—458页)、[荷]高罗佩《中国古代房内考》(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附录一“印度和中国的房中秘术”)、张毅《试论道教对印度的影响》(《南亚与东南亚资料》1982年第2辑)和《试论密宗成立的时代与地区》(《印度宗教与中国佛教》,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萧登福《道教与密宗》(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及《道教术仪与密教典籍》(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4年)、黄心川《道教与密教》(台北《中华佛学学报》1999年第7期)、朱越利《藏传佛教和道教》(《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社版)》2000年第4期)、夏广兴《密教传持与唐代社会》(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42—154页)等。 (28)张毅:《试论密宗成立的时代与地区》,《南亚研究》编辑部编:《印度宗教与中国佛教》,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第23—24页。 (29)[北魏]杨衒之著,杨勇校笺:《洛阳伽蓝记校笺》,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212页。 (30)[晋]陈寿撰,[宋]裴松之注:《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829—830页。 (31)或译作《政事论》,一说作于公元前4世纪末,一说作于3世纪或更晚,折中之说认为其核心内容于孔雀时代当已存在,而以后累经增益和改写亦在所难免。据黄心川主编:《南亚大辞典》,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228页。 (33)Vijaya Jayant Deshpande,Alchemy in India and China,A thesis(Revised Version) submitted to Panjab University,Chandigarh for the Degree of Doctor of Philophy,1988,p.143. (34)见Vijaya Jayant Deshpande,Alchemy in India and China,pp.132—136. (35)关于博加尔的介绍据P.Ray,History of Chemistry in Ancient and Medieval India,Calcutta:Indian Chemical Society,1956,p.126. (36)Vijaya Deshpande,"Medieval Transmission of Alchemical and Chemical Ideas between India and China",Indian Journal of History of Science,22(1):15—28,1987. (37)[印度]德·恰托巴底亚耶著,王世安译:《顺世论——古印度唯物主义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年,第427页。 (38)[英]李约瑟著:《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二卷《科学思想史》,第456页。 (39)《续高僧传》卷6,《大正藏》,卷50第470页。 (40)《誓愿文》,《大正藏》,卷46第791页。 (41)(46)《大正藏》,卷20第599、293—294页。 (42)萧登福认为该经由善无畏译出,说见氏著《道教术仪与密教典籍》,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4年,第89—90页。 (43)(49)《大正藏》,卷19第165、330—331页。 (44)(45)(47)(48)(51)(52)(53)(59)《道藏》,第18册第796、826、795、813、804、829、798、824页。 (50)以上内容见张晟:《藏文典籍中的一些炼丹史料》,《中国科技史料》1998年第3期。 (54)以上内容见张晟、包锦渊:《邬坚巴·仁钦贝的伏玄珠法》,《青海民族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1期。 (55)参见拙著《黄帝九鼎神丹经诀校释》,北京:中华书局,出版中。 (56)[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107页。 (58)《四部医典》目前有两个汉译本,此据李永年译本,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3年,第433页。原文为:“珍宝热剂金银铜铁四,捶如蜂翅切割为小块,难摧注于铸模浇水银,再加硼砂硫黄浇住之,其口当用牛粪灰密封,其上再用泥糊煤火烧。”另一个译本稍有出入,其译文为:“将金、银、铜、铁锤打成蜂翅般的薄片,切成碎块,放入坚固的器皿中,注入水银,加硼砂、硫磺严密封闭容器,用火煅至粉状。”(马世林等译,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7年,第280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