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齐鹏飞,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中共党史系教授 【内容提要】 在当代中国陆地边界划定、勘定史上,20世纪50年代后半期至60年代初的中缅边界谈判,无疑是具有“率先垂范”意义的成功样板,遗留下丰富而深刻的历史经验和现实启示。当然,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国内学界对于其中非常敏感的“麦克马洪线”问题的处理方式,即一方面坚持中缅之间的“麦克马洪线”是不具有任何约束力的“非法条约线”,我们不予承认,另一方面,又主张在已经明辨了历史是非的基础上将其视为“传统习惯线”而作为双方划界、勘界的重要历史依据(因为其与我们一贯主张的“传统习惯线”是基本重叠的),一直存在有“仁智互见”的不同认识。笔者认为,中缅边界谈判在解决该问题时,所遵循的“尊重历史、尊重现实”和“互谅互让”之指导思想和基本原则,对于同时和此后进行的13场中外边界谈判,均有传承和借鉴意义,但是,其具体的处理方式,并没有改变中国政府不承认非法的“麦克马洪线”的一贯立场,并不构成中印边界谈判之“遵从先例”的法律和事实约束,而仅仅是“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的非典型个案。 【关 键 词】中缅边界谈判;“麦克马洪线”;“传统习惯线”;中印边界谈判 在目前学界关于中缅边界谈判问题之非常丰富的研究成果中,一直存在着一个明显而突出的薄弱点,即在涉及其中复杂而敏感的“麦克马洪线”问题时,我们的研究多有回避,或一笔带过,或闪烁其词。而在为数不多的关于该问题具有针对性或重点论述的专题研究中,①重点基本上都是对于“麦克马洪线”问题的肇端、历史演变及其性质的分析,而对于圈内圈外颇为流行的观点,即所谓在中缅边界谈判中关于该问题的处理严重损害了中国政府在中外边界谈判中一贯主张的“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基本原则,并且为以后的中印边界谈判中印方坚持以此为先例而在“麦克马洪线”问题上不断提出无理要求而留下隐患,没有进行有力的辩驳和澄清,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比较大的缺憾。 一、中缅边界北段之“未定界”所涉及的“麦克马洪线”问题 无论是谈到已经成为过去时的中缅边界谈判,②还是谈到正在进行时的中印边界谈判,都无法绕开所谓的“麦克马洪线”问题。 众所周知,中缅边界问题与中印边界问题是有非常大的同质性的——都与英国殖民主义的近代侵略历史直接关联——印缅都曾沦为英国的殖民地,都在独立以后全面继承了英国殖民主义统治时期的外交遗产——包括与北方邻国中国之间的双边陆地边界遗产。当然,也都涉及历史遗留下来的“麦克马洪线”问题。 缅甸与中国云南省西部和西藏的察隅部分地区相接壤,中缅有约2200公里长的边境线。在历史上,由于中国封建王朝的中央政府与缅甸地区的各级各类政权长期保持着事实上或名义上的宗藩关系,不存在现代国际法和国际关系体系意义上的边界问题。一直到19世纪英国连续发动三次侵略缅甸的战争、吞并缅甸并建立殖民主义统治秩序以及不断发动入侵中国的军事行动以后,情况才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英国在缅的殖民统治者与中国历届政府先后签署了一系列关于缅中边界问题的条约或协议,如1886年的《中英缅甸条款》、1894年的《续议滇缅界·商务条款》、1897年的《续议滇缅条约附款》以及“一九四一年线”等,大体上勾勒出了中缅边界的基本走向。但是,无论是已经划定的边界线还是没有划定的边界线,双方——尤其是中方,均认为其中存在没有满足甚至是损害各自领土要求的地方,都保留有不同意见。缅甸独立建国以后,新政权全面继承了英国殖民统治时期关于缅中边界的划分状态以及对中国领土侵占的既成事实。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直至中缅边界谈判开始以前,两国边界线的实际状态是:第一段自中印缅三国交界点至尖高山为未定界;第二段自尖高山至南丁河(现为南定河)为已定界,其中,南畹河和瑞丽江汇流处的勐卯三角地区为缅甸“永租”地;第三段自南丁河至南板江(现为南卡江)为“一九四一年线”;第四段南板江至中缅老三国交界处为已定界。 中缅边界北段之“未定界”地区,主要是指尖高山以北的广大地区,南起北纬25°35′尖高山,北至北纬28°15′康藏高原,东起东经98°30′高黎贡山,西至东经90°与印度拿戛部落和阿萨密交界处,即中国西藏察隅以南、尖高山以北、高黎贡山以西、印度阿萨姆以东地区。该地位于喜马拉雅山和横断山的交会处,属伊洛瓦底江流域。在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直至中缅边界谈判开始以前,中缅(英)双方因均坚持对此一地区的领土和主权要求而始终未能达成划界共识和划界协议。其中,在屡次提出以“高黎贡山”划界的无理要求被中方断然拒绝以后,缅英当局分别于1911年和1926年对片马地区和江心坡地区进行了非法的军事占领。自此,尖高山以北中缅边界北段之“未定界”的广大地区基本上为缅英当局事实占领,缅英当局单方面地实现了以“高黎贡山”划界的愿望。1929年,为了应对中缅边界北段之“未定界”问题日益恶化的严峻形势,中国国民政府内政部和外交部特派尹明德为滇缅界务调查专员,负责组织调查中缅边界北段之“未定界”情况,以供国民政府划界时参考。在一年多的实地调查基础上,1931年,尹明德向国民政府提交了《滇缅界务北段调查报告》。该文件详细报告了自清末以来至中华民国初年缅英当局在滇缅边界侵占中国领土的经过,并向国民政府提出了划定中缅边界的建议线,主张国民政府应“明白宣布以阿萨密、户拱间之巴开山、龙岗多山为界”。③这样就将尖高山以北包括户拱、江心坡、坎底、恩梅开江上游各源地区及中、下游以东地区等全部划入中国版图。“尹明德建议线”为国民政府所采纳。1942年,中国国民党军事委员会通令全国,规定“尹明德建议线”为中缅边界之“北段未定界”位置的正确绘法。此即独立以后的缅甸政府所耿耿于怀的——“当中国国民党政府执政时,早已提醒过我们这一问题的存在,同时,他们出版的地图和代表他们发言的当局都将缅甸的大块土地划归属于中国。”④1947年,英国承认缅甸独立,中国国民政府曾经一度希望以此为契机彻底解决中缅边界北段之“未定界”问题。国民政府内务部方域司司长傅角今在接受南京《中央日报》记者专访时说:“现缅甸转瞬即将为一独立自立国家,中缅二国,历史悠久,两国人民交谊素睦,此段未定国界,必不难于极和谐之空气中解决。”⑤而当时国内学界也一片乐观:“吾人对此重生邻邦,除寄一无限希望外,对中英久悬之滇缅未定界问题,亦愿趁缅甸光复之伊始,于中缅交欢之情感下,得以和谐解决,奠下中缅友好的关系基石,当为中英缅三方所一致之欢迎。”⑥但事实上,由于国民政府一直忙于内战,并未与缅方就该问题进行实质性商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