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为什么欧洲、日本学界这时候也对这些领域感兴趣?而后来的民国学术主流却不在这里? 葛兆光:这是一个很复杂、也是需要讲很久的学术史问题,这里只能简单说说。欧洲东方学对这些有兴趣,是因为欧洲学者认为,作为欧洲的“他者”,这个亚洲太特别了。18世纪以来,帝国之间彼此碰撞,欧洲逐渐发展,向世界也向亚洲扩张,觉得那个“异域”那么复杂,所以,他们不仅想要去了解中国,也想要了解中国周边,后来影响很大的所谓“西域南海之学”,不仅包括现在的中亚,也包括现在的东南亚、南亚,当时的探险和考古、历史和语言、对勘与翻译,成了东方学很大的领域。明治维新以后的日本东洋学家们也觉得,日本应该是亚洲的盟主,既然要领袖亚洲,那么对于亚洲就要有完整的研究。特别是,他们觉得日本和朝鲜、朝鲜和满洲、满洲和蒙古、蒙古和西域,似乎是一个连接的文化地带,而中国呢?应该只是长城以南的汉族这块,满、蒙、鲜应该都和我们日本相连带,于是,特别是明治大正时期,在日本这个学问就迅速成为主流的、和日本息息相关的,都触动到社会关怀的东西。 可是中国不太一样,民国建立以后学术是朝另外一个方向走的,启蒙和救亡对于中国很重要,特别是二战爆发以后,学界主流是保卫“中国”和建构“中华民族”,所以在西域南海,或者说满蒙回藏等史地领域,虽然也有涉猎,但进展没有那么大。“道咸之学”为什么会“新”?民国学术为什么会那样转型?在转型中这类学问为什么逐渐边缘?其实,是要好好想想。真正了解了这一点,沈曾植,包括当时的王国维、陈寅恪做的一些东西,才能够被理解,所以我说,他们真正被理解恐怕还要一些时间。 当然,现在学术界有一个“理解边缘”的声音。我记得王汎森兄就曾经来复旦讲过“执拗的低音”。现在确实有不少学者,比较重视晚清民国学界边缘的一些人,像缪凤林、蒙文通、刘咸炘这些边缘史家的声音,我当然赞成“发潜德之幽光”,也觉得这些主旋律之外嗡嗡的声音,形成不同声部,丰富了现代学术史。不过,我还是要强调,晚清民国学术的主流,也就是改变传统学术使之成为现代学术,主要的影响大的人,当然应该是梁启超、胡适、傅斯年、陈寅恪、顾颉刚等等。你看看顾颉刚1947年写的《当代中国史学》,就可以看出来当时的主流是什么。所以,发掘边缘是有道理的,但不能把边缘变成主流。梁启超、胡适、傅斯年、陈寅恪、顾颉刚他们,仍然是改变传统,融入国际的学术潮流,他们对史学影响太大,绝不是在边缘的人物能够取代的。当然,我也觉得有一些边缘人物,像沈曾植那样——在当时看来是很保守的人——却没有被理解,倒是应该把他们发掘出来重新理解,这可能是补充主流学术的重要方面。只有这样,你才能理解传统学术到现代学术这种转轨里中国学术的主流是什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