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社会学 人文社会科学中的叙事转向,对于社会学家来说,是否构成了一个叙事复兴的契机呢?借此是否可以真正形成一种叙事社会学,“这种社会学应当包含有关叙事的社会学,或者从社会学问题旨趣的立场对于叙事的研究,还更应反身性地包含社会学的叙事,即将社会学家视为叙事者,从而探究他们如何处理他们自己的以及其他人的叙事”(Maines,1993:17)。所以,社会学与叙事的关系,是双重的,一方面是可以从社会学的角度来审视叙事,另一方面是将社会学本身视为一种叙事,研究社会学家如何讲社会学的故事,在社会学中如何对待研究对象的故事。 这种叙事社会学的主张要获得承认,必须改变我们对于社会学的科学性的理解。我们知道,自社会学争取同自然科学一样的地位以来,社会学所研究的对象,就已经逐步形成了自己的标准,即关注比率、模型趋势、回归曲线、人口参数之类组成的现象。而对于人类行动者所说的,则基本上采取一种不信任的态度,区别对待“言”和“行”——实际上,这是一种似是而非的区分,因为“言”本来就是一种“行”。尽管我们知道,社会学所谓的科学结论,几乎都依赖于言语数据,因为调查,无论是问卷还是访谈,作为社会学收集资料的主要方式,都是研究者从人们关于自己或者他人所说的话语中获取信息。这种矛盾,加之对数据分析技术的日益强调,使得“经验”(empirical)的含义发生了根本的转变,即便经验不再是我们直接体验和感受到的,而成了通过测量工具所获得的数据或资料。研究者在现场的切身感受,在精确和严格的名义下,被搁置起来,甚至成为一种不可相信的假象(Maines,1993)。 将经验研究等同于数据分析,主要是为了检验理论和命题,以抽象的模型来整理纷纭复杂的世界。而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同支配了西方文化达四个世纪之久理性主义有关。随着制度化科学的出现,城市化和科层化的组织要求,以及现代国家的兴起,定量的需求日益突出,并合法化,而人类的言语则越来越被认为失之随意和模糊。日常语言受到彻底的怀疑,许多人必欲黜之而后快。尽管事实上日常语言渗透在我们的存在中,但这不妨碍一种从科学中尽量排斥语言的主张占据上风。 其实,社会学也有过重视叙事的时候,比如托马斯和兹纳涅茨基在1918至1920年间发表的《欧洲和美国的波兰农民》,五卷2200余页中就有800多页,是关于信件、传记和其他的叙事文献。但是,在随后的社会学方法讨论中,追求数量化、排斥叙事的主张占据了上风(Maines,1993)。以至于奥格本(William Ogburn)在1929年就任美国社会学会主席的演讲中预言,“在未来,每个人都将是统计学家……统计学将不再被单独当作一门特殊的学科,而被认为是任何一门社会科学的主题”(转引自Maines,1993)。这样一来,话语的多重意义的问题,不再被正面面对,而变成了一个有待用数字替代言辞来予以消除的问题。人类的能动性,从此在社会学中渐被遗忘,结构取代过程和突生成为主导性概念。社会学也日益取向一种非历史的理论。不过,在当时的情况下,托马斯和兹纳涅茨基也并非如今日人们那么自觉地意识到一种叙事社会学的重要。他们所希望的还是一种追求通则的科学(nomethetic science),书面叙事在他们还不过是资料的来源而已。他们并没有将叙事提升到一种类似今天的本体论地位。 严格说来,提倡叙事社会学,并不是要摒除其他一切与之不符的研究模式。毕竟,并不是所有的言说行动都是叙事行动。根据梅思的观点,叙事必须至少具备三个基本的要素。一是为了聚焦和评价而从过去中选出事件;二是通过使用情节、背景和刻画,赋予所选事件以结构、意义和脉络,从而将之转化为故事的要素;三是创造事件的时间顺序,以确立事件如何和何以发生的问题,同时叙事要素也获得节律、持续和进度的特征(Maines,1993:21)。在三个要素中,构划情节是最根本的。大凡故事都一个要点,即通过情节的构划传达一个核心的主题。如果故事的讲述者成功地使用了这个要素,那么故事就会非常引人入胜和具有说服力。也就是具备叙事可能性(narrative probability)叙事可信性(narrative fidelity)。 不唯如此,梅思还认为,叙事内在性地就是集体的过程,人是“叙事人”(homo narrans)。基于这种考虑,他提出了一系列的命题,这些命题,在他看来可以充当想象一种叙事社会学的可能和范围的基础。 1. 因为所有社会化的人都是故事讲述者,所以,当与他人互动或相遇时,他们总是处在一种潜在的将故事的情境中。 2. 言语行为和自我呈现中的绝大多数都至少包含了一些叙事要素。 3. 情境、听众、个体视角和权力/权威关系的变异,为从不同角度讲述事件提供了普遍的条件。 4. 叙事和叙事情景既可能是冲突和竞争的场所,也可能是合作和共识的场所。 5. 所有的叙事都可能是理性的说明,但因为语言能力中内在的含糊性和差异性,最终而言,所有的叙事都是不完全的。 6. 叙事存在于各个层面,从个人的、制度的到文化的,存在的时间也长短不一,并总是处在变化之中。 7. 所有社会科学的资料都是已然经过诠释的资料,未经诠释的资料是不存在的。 8. 所有的社会学事实,都是经过叙述的事实,只要它们经过了将事件变为事实的故事结构形式的加工。 9. 资料收集的举动,是一种进入回答者生活的举动,但是回答者的生活是由尚在展开的故事部分地形成的。因此,在诚实的名义下,研究对象极有可能就同样的事情,在不同的时间和针对不同的人,讲述不同的故事。 10.上述9条命题的一个主要含意就是,社会学只能是一种诠释的科学,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必须将自己建构成诠释性的科学(Maines,1993)。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