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是各民族史学思想的主题。 民族观是少数民族史学的自然表露。中国历史上的各少数民族史学既体现其民族自豪感和独立性,又强调其为中华民族大家庭成员的文化认同。南方民族历史传说中的盘古、伏羲、女娲故事,三苗、炎帝、蚩尤、颛顼、禹的始祖追述,由北方迁到南方的祖居地传说。匈奴人追述自己的先祖淳维是“夏后氏之苗裔”[15]2879,慕容鲜卑认为自己是“有熊氏”的后代,拓拔鲜卑认为自己是黄帝的后裔[5]1,鲜卑宇文氏称“出自炎帝神农氏”[22]。柯尔克孜族传说汉人、突厥人、蒙古人、柯尔克孜人是努赫的孙辈兄弟,还说柯尔克孜是突厥人的后裔,并融入蒙古勒、塔塔尔(鞑靼)的成分,反映了柯尔克孜先民对中国各民族兄弟关系的认识。党项人的传说中称:“羌汉弥人同母亲,地域相隔语始异。羌地高高遥西隅,边陲羌区有羌字。”[23]意思是,吐蕃、汉族和党项都同出一源,只是由于地域的阻隔才使得语言产生差异。羌人所居住的地区与西方遥遥相隔,在边远的羌族地区有自己的文字。西汉邹阳《狱中上梁王书》之“意合则胡越为昆弟”的民族观[15]2473,都是古代中华各民族同源共祖的始祖认同观的反映,是中华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的表现。 十六国中诸民族首领所建政权多以汉、夏、秦、凉、燕、蜀、赵、魏等中原王朝或地方郡国名称命名,表明其所建系对中原王朝统绪的继承,表现出强烈的正统意识。魏晋南北朝时期,汉族政权的史书《晋书》《宋书》《南齐书》将北朝民族斥为“索虏”,而北朝民族政权的史书《魏书》《北史》又将东晋斥为“僭晋”,将南朝政权讽称为“岛夷”。这种通过撰写史书来彼此对骂的现象,表明当时存在着尖锐的民族矛盾。但南北各朝互争正统,又反应出即使北方民族政权的史书也是以华夏正统自居的,说明民族融合的国家一统是中国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即使民族矛盾存在,国家一统的思想和信念却是根深蒂固的各民族史家的历史观。僻处青海的吐谷浑,“自吐谷浑至叶延曾孙视罴,皆有才略,知古今,司马、博士皆用儒生”[24]。吐谷浑王视连临终时,谓其子视罴曰:“我高祖吐谷浑公常言子孙必有兴者,永为中国之西藩,庆流百世。吾已不及,汝亦不见,当在汝之子孙辈耳。”[12]2540可以看作是对中华一统的认可。藏族早期《西藏的观世音》一书,详载文成公主作为嫁妆带去藏地的物品清单,说明由汉地传到吐蕃的这些知识对藏文化的显著影响。多喀尔·策仁旺杰的自传体史著《噶伦传》,真实记录了作者亲历的18世纪西藏历史上几次大的动乱纷争,详细记述了阿尔布巴发动的卫藏战争,歌颂颇罗鼐的英雄事迹及宽广胸怀,批判了珠尔默特那木扎勒的狂妄行为,极力称赞清政府的治藏政策,包含了作者对社会发展的深刻思考。唐时壮族首领韦敬办所撰《六合大宅颂》,追宗溯祖:“维我宗祧,昔居京兆,流派南邑。”[25]反映壮、汉民族水乳交融的亲缘关系。南诏王阁罗凤被迫拒唐投吐蕃时,命人撰《南诏德化碑》,颇以其“蛮盛家世汉臣,八王称乎晋叶”的历史而自豪,说明其不得已而“阻绝皇化之由,受制西戎之意”,该碑至今尚存,成为云南各民族自古就是中华民族成员的历史见证。明代纳西族土官木公《自述》言:“汉唐宋元世,历宦岂须夸。腰系黄金重,诚心报国家。”[26]这种家族自豪来源于该族作为中华子民的认识。海南白沙县黎族土氏始祖所定子孙辈字派“开─文─建─正─国─家─章─兴”,是其强烈家国历史观的体现。白族作者李元阳撰万历《云南通志》,反映其民族思想为“天下一统”的整体观、“无间华夷”的民族观和“爱民抚夷”的羁縻观[27],其核心是对中华民族的认同和对“大一统”中央皇朝的认同。契丹辽在史书中认为,自己虽身处边远,却也是炎黄子孙,并编制出一条民族繁衍世系表,以构建出其与汉族同源共祖的民族正统观,为本民族政权的合法性在族源上找依据。针对欧阳修《新五代史》将辽朝列于四夷,契丹辽修国史将“赵氏初起事迹”详附于后[28],说明与宋朝相比,契丹人建立的才是真正的正统王朝。党项人的《新集碎金置掌文》,称“西夏人骁勇,契丹人迟缓,西藏人信佛,汉族人崇儒,回鹘饮酸乳,山狄食荞饼”[29]。用简洁的文字描述了中华各民族的不同特征,显示了其中华一家的民族观。 金代各级学校都有由国史监统一印制的规范经史教材,以史书言,“《史记》用裴骃注,《前汉书》用颜师古注,《后汉书》用李贤注,《三国志》用裴松之注,及唐太宗《晋书》、沈约《宋书》、萧子显《齐书》、姚思廉《梁书》《陈书》、魏收《后魏书》、李百药《北齐书》、令狐德棻《周书》、魏徵《隋书》、新旧《唐书》、新旧《五代史》”。科举出题的范围,“以《六经》《十七史》《孝经》《论语》《孟子》及《荀》《扬》《老子》内出题,皆命于题下注其本传”[13]1129、1136。从而培养了大批精通中华文化的人才,推动了中原文化和女真族文化尤其是史学的融合。元朝在修撰《辽》《金》《宋》三史时,长期因体例问题争而不决,在元顺帝发出“分史置局,纂修成书”的指示后,总裁脱脱确定了“三国各与正统,各系其年号”办法,议者遂息[30]。这一决策不仅突破了以汉族政权为正统的旧史学观念,符合辽、金、宋三朝互不统属的历史状况,更宣示了元朝是统兼三朝的中华正统皇朝。满洲首领皇太极用所阅汉文正史中的史实,阐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的历史规律,明确少数民族一样可以主宰天下的道理,为满族即将取代明朝而获得天下寻找历史根据。维吾尔族史家毛拉·穆萨的《伊米德史》,以不少篇幅描述侵略者阿古柏的荒淫无耻、阴险残暴和横征暴敛以及对英勇抵抗的新疆各族人民的屠杀,表达了新疆各族对清廷平定阿古柏侵华势力的期盼,总结道:“可汗(指清朝皇帝)的胜利之军,从吐鲁番出发到喀什噶尔,沿途所经,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没有一个城镇向可汗陛下的大军射过一粒子弹,相反,很多城镇的好人们还为可汗的大军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反映了新疆民族史学中的中华民族向心力和“共御外侮”的排他力。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