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潮与教授:抗战前后政治与学术互动的一个考察(之一)(7)
在这样的背景下,国民党党务、团务工作的开展,就变得日益困难。原来姚从吾等人的想法是,“寓宣扬主义于研究”,也即提倡学术研究是手段,而宣扬主义是实质。可是到了1944年,国民党在联大的影响每况愈下。昆明学术界就宪政问题,由李公朴带头成立了“宪政问题研究会”。姚对之的描述是:“盖以研究宪政为掩护,以批评政府,实现私图为主旨。”联大国民党区党部“为先发制人计,乃决议由钱端升、周炳琳两同志用联大法学院宪政讲演会名义,举办宪政问题十讲(主讲人六人为党员,四人为非党员)。以资倡导”。但成效如何呢?姚从吾写道:“就讲演会本身言,则成绩甚著。惟讲演宪政问题,容易涉及时政(如政府不平抑物价,不惩治奸商之类)。”这也即是说,钱端升、周炳琳等人(包括张奚若、潘光旦等当时批评国民党十分积极的人士)的演讲,也同样批评了政府,只不过姚从吾不便明说罢了。于是,国民党区党部只能另拨经费,将讲演记录成稿,“呈送钧部,以备考查”。(注:《姚从吾给朱家骅的信》,1943年2月20日、1944年5月14日,朱家骅档案,宗号95,册号1。)这等于是用威胁手段,迫使讲演者有所收敛。原来姚从吾等倡导学术讲演活动,是为了替政府宣传,而到了此时,他生怕出事,就希望参与者严守学术的路线了。 不过,已经没有几个教授能再回到学术的象牙塔内,因为敌人打到了家门口,已经有人喊出了“保卫大西南”的口号。国民党为了争取美援,获取民心,苦撑下去,也必须改变形象,拿出开放、民主的样子。昆明的国民党,由于龙云的阻碍,其工作更是艰难。这在姚从吾的信中,可见一斑:“中央提倡讨论宪政,开放言论,此事言之似易,执行实难。开放言论之尺度如何?是否仅有言论,而无实际活动者,即可放任?抑或对于无政治背景之牢骚,可以纵容,对于另有企图者,则仍当监视干涉”?(注:参见《姚从吾给朱家骅的信》,1944年5月14日,朱家骅档案,宗号95,册号1。)该信写于1944年5月14日,也即在联大五四纪念晚会开过之后不久。而这一五四纪念会,被联大师生认为是结束“雾的时代”的标志。原因是是年国民党已经将青年节改在了3月29日,但联大师生照样纪念五四,显示他们向政府挑战的姿态。(注:参见徐虹主编:《清华四才子:王国维、闻一多、梁实秋、吴晗》,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198页。)姚从吾向朱家骅请示如何对待那些不同意政府意见者,一定是他目睹了师生慷慨激昂、群情激愤的样子而有些紧张、无所适从。 姚从吾曾努力阻止学生,但未能成功。他看出许多师生“假纪念五四,扩大活动”,因此有所准备,特别是历史学系在5月3日召开纪念会之后。历史学系的纪念五四座谈会,有系主任雷海宗和张奚若、周炳琳、闻一多等教授发言。张奚若和周炳琳作为五四的参加者和领导者,回顾了五四运动的经过,而张将五四运动与辛亥革命作比较,显然与国民党的口径不符。雷海宗在发言中,虽然主张纪念五四,但希望学生以学业为重,因为就历史的观点来看,学生荒废学业,最终对国家不利。显然,雷的发言,是想尽量息事宁人,符合国民党的主张,因此得到在场的三青团员的喝彩。而左翼学生王康,频频传递条子给本想来旁听的闻一多,要闻发言。闻一多最后讲了话,既回忆了自己在五四运动时的作为,又指出青年们的行动,还是值得鼓励的。会上的师生已经公开形成两派意见。(注:参见闻黎明:《闻一多传》,第223-224页;王康:《闻一多传》,第285-289页。王康对闻一多讲话的回忆,比较突出闻肯定青年、批评时政的一面。其实闻一多的讲话,还没有与雷海宗争执的意思。见闻一多:《五四历史座谈》,何乃正编:《激进人生:闻一多随想录》,第67-69页。) 5月4日,联大文艺墙报社原拟召开“五四运动与新文艺运动”座谈晚会,但因为参加人数太多,天又下雨,组织者想分两个教室进行,但一些人反对,还有人掐断了电线,室内顿时一片黑暗,座谈晚会不得不改期到5月8日。姚从吾对此描述说:“幸五四天雨,团部、党部又分别防范,虽墙报五光十色,而集会实未举行”。由此看来,他自5月3日的晚会之后,的确感到已经失去控制,不想再让类似的活动举办,因此掐断电线一事,如左翼学生所言,很有可能是三青团成员所为。(注:《姚从吾给朱家骅的信》,1943年5月14日,朱家骅档案,宗号95,册号1。王康《闻一多传》提到,三青团分子割断了电线,使得会议无法进行,见该书第289页;但闻黎明的《闻一多传》没有提谁掐断了电源,见该书第224-225页。) 不过,5月8日,集会如约举行,而且人数空前,近三千人,地点改在了图书馆前的大草坪。由此看来,姚从吾等人的努力,并没有获得完全成功。但他写道:那天的集会,“由罗莘田同志用中国文学系名义,联合八教授,召开一五四文艺晚会,专以讲授文艺为限。目标转移,人心始复归镇定。(八教授中,除闻一多、沈从文、卞之琳三先生外,主席及召集人罗莘田、杨振声、孙毓棠、李广田等,均为党员。)五四文艺晚会,自七时起,至十二时止,参加者逾两千人,实属空前。希望经此一发泄之后,人心能由此安定下去也”。(注:《姚从吾给朱家骅的信》,1943年5月14日,朱家骅档案,宗号95,册号1。)可见姚从吾等人的策略已经有所改变,希求变被动为主动,干脆由学校出面召开纪念会,并想把会议内容限在学术讨论上。但这一策略只获得部分效果。虽然王康也回忆道,“这是个专谈文艺的晚会”,但闻一多在会议原定的压轴者杨振声讲完话之后,又站起来号召学生继承五四精神,并说道,虽然有人不让开这样的会议,但还是开了,而且规模更大。(注:参见王康:《闻一多传》,第290-292页;闻黎明:《闻一多传》,第225-228页。)这等于说,闻一多已经带领学生,公开向国民党在联大的组织挑战了。由此,教授中的分化,已经十分明朗,一部分人已经成了学潮的“热情的鼓动者”了,而另一部分国民党籍的教授,则成了学潮的“急切防范者”。原来以教学、研究为业的教授,再也无法栖身于学术的象牙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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