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西洋之学,具有实征 十六世纪八十年代,正当经世实学在中国大地卓然崛兴,一股来自大洋彼岸的新鲜学术切入古老的中国文化,令人眼花缭乱。西学传入中国之际,徐光启、李之藻等晚明实学派正力反徒尚空谈的心性之学,致力于经世致用的实际问题和理论问题,以图挽救时艰,富国强兵。耶稣会士带来的西洋学术顿时成为他们可资援用的学术生力军,在徐光启等人看来,西方科学是一种实学,"其言道言理,皆返本蹠实"(23),"一一皆精实典要,洞无可疑"(24)。而这样一种学术,"实有益于民生日用","国家兴作甚急也"(25)。将西方科技引为挽救危亡、富国强兵的重要手段,使徐光启、李之藻的实学活动突破传统经世实学的发展路径,显示出一种新的时代精神的萌动。 《总目》继承了晚明"实学派"受容西洋科技的传统,积极肯定西方科技的高明之处以及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实学"价值。《总目》指出:西洋科技是一种高于中国传统科技的"精密有据之术"(26),"其考验天象,则较古法为善"(27),"其制器之巧,实为甲于古今"(28)。耶稣会士熊三拔所著的《简平仪说》:"今复推于测量,法简而用捷,亦可云数学之利器"。利玛窦、徐光启合译的"弁冕西术"的《几何原本》,"于三角、方、园、边线、面积、体积、比例变化相生之义,无不曲折尽显,纤微毕露"。 对于西洋科技长于中国传统科技的原因,《总目》作了某些富于理性的解说。 首先,《总目》认为,西洋具有一种讲求科学的传统:"其国俗好语精微,凡事皆刻意研究"(29)。尽管,这一断论不无猜测、推断的成分,但在十八世纪中国人的知识范围内,已是对西方科学传统的逼真认知。 其次,《总目》指出,西洋科技皆以"实证"为依据,"测验增修,愈推愈密"(30),故"历历不诬"。如传教士引入的历法"分曹测验,具有实证。……故攻新法者,至国初而渐解焉"(31)。利玛窦《乾坤体义》中的天文、数学理论"其言皆验诸实测、其法皆具得变通"(32)。近代科学的一大特征正是实证手段,《总目》关于西方科技"重测验"特质的识见,显然十分有见地。 在分析西方科技诸长的同时,《总目》着重强调西洋科学是有益于国计民生的学术:"西洋之学,以测量步算为第一,而奇器次之。奇器之中,水法尤切以民用,视他器之徒矜工巧为耳目之玩者又殊,固讲水利者所必资也"(33)。"其制器之巧,实为甲于古今。寸有所长,自宜节取。且书中所载,皆裨益民生之具,其法至便,而其用至溥"(34)。 《总目》虽然以开放的心胸去受容西洋学术,但绝不妄自菲薄,"中法西法,固各有所长,莫能相掩也"(35),因此,它高度赞扬徐光启、李之藻、梅文鼎等人会通中西的巨大努力,更值得称道的是,《总目》服膺西洋学术,却又以睿智的眼光洞察到传教士播扬西洋学术的隐密心态与"极为诡谲"的用意,这就是"欲借测之有验以证天主堂之不诬"(36),以及"自秘其学,立说复深隐不可解"(37),从而揭示了耶稣会士"利用西方科学的威力"来播扬天主教的真实动机和视学术为可居奇货,蓄意维持西洋科技垄断地位的意图,李约瑟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中曾经谈到,耶稣会士来华,"科学只不过是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而已,但是,中国人眼光锐利,一开始便把这一切完全看穿了"。《总目》正是眼光锐利的中国人的代表。从"有利民生"的价值观念去认同西洋科技,这样的眼光比起那些泛道德主义鼓吹者不知要高明多少。徐光启等晚明实学派从爱国热忱中生长出来的开放文化精神在《总目》中得到发扬光大。 五、阅历之言,切实有据 西洋学术与中国本土经世实学的联盟,构成中国科学史上一个几乎具有转折意义的关节点,表征这一趋向的便是,徐光启、朱载堉等科学巨星已经在思维和研究方法上直扣近代科学的大门。然而,科学是社会中的科学,科学近代化的种子只有在适宜萌发的土地上才会萌发。徐光启等从西学中取得了种子,但他们的脚却踩在种子难以萌发的土地上。科学近代化的转机虽然没有在清代中国出现,但其孕生的科学精神却不可避免地在中国学术界暗滋潜长,并渗透于集十八世纪思想精粹的《总目》之中。 在科学精神的影响下,《总目》颇为重视天文历算中的测验之术:"第测验渐久而渐精,算术亦愈变而愈巧"(38)。"《授时历》密于前代,正以多方实测,立法步算得之"(39)。清人王锡阐苦心孤诣研究天文,"潜心测算,务求精符天象",《总目》赞誉他为"覃思测验之士"(40)。宋代大科学家沈括以注重实验手段著称,《总目·〈苏沈良方〉提要》肯定他既长于试验,又博通物理,从而将"术家能习其技而不能知其所以然,儒者明其理而又往往未经试验"的各自缺陷弥合,集二者优长于一身。 对于实地考察和亲身阅历,《总目》更十分注重,将它视为经世实学的坚实依据。明人张国维曾为江南巡抚,任职期间,他兴建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水利工程。以擘画水利的经验为依据,张国维撰成《吴中水利书》。《总目》强调指出:"是书所纪,皆阅历之言",故"指陈详切,颇为有用","与儒者纸上空谈,固迴不侔矣"。清人陈仪曾充霸州等处营田观察使,《直隶河渠志》一书便作于他"经理营田时"。《总目》颇为看重此书所具有的实征性:"仪本土人,又身预水利诸事,于一切水性地形,知之较悉"。因此,书中"敷陈利病之议……足以资参考"。在评价"可谓有用之书"的《平台纪》时,《总目》也强调书中所发议论,来自作者实践经历,皆有坚实依据,而"非纸上谈兵者",后来清政府在台湾治理上所采取的某些措施,"竟从其说,至今资控制之力"。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