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时期,有关古文《左传》的官方地位问题共发生了三次大论争,双方斗争之激烈,在中国古代的学术领域中是少见的。汉光武刘秀时期,发生了第一次主要是陈元与范升之间的辩论。据《后汉书·郑范陈贾张列传》: 时尚书令韩歆上疏,欲为《费氏易》、《左氏春秋》立博士,诏下其议。四年正月,朝公卿、大夫、博士,见于云台。帝曰:“范博士可前平说”。升起对曰:“《左氏》不祖孔子,而出于丘明,师徒相传,又无其人,且非先帝所存,无因得立。”遂与韩歆及太中大夫许淑等互相辩难,日中乃罢。 范升是今文《梁丘易》博士,他反对立《左氏》为博士的理由一是其“不祖孔子”,即不与圣人《春秋》有关;二是西汉先帝皆不承认其官学地位。后来,他又单独上奏皇帝,补充了几点不立《左氏》的理由:一是治《春秋》还有邹氏、夹氏二家,如立左氏,其他也要争立,会引起混乱;二是学术思想贵在统一,而《左氏》有违戾五经谬孔子言十四事,属应绝之“末学”;三是开国未久,庶事草创,立《左氏》“非政急务”,可以缓议。此后,范升还奏上《左氏春秋》不可采录三十一事。 起来与范升争论的是陈元。陈元的父亲陈钦从黎阳贾护得授《左氏春秋》,贾护“与刘歆同时而别自名家”,应该也是《左氏》学的重镇。而陈钦又是王莽的《左氏》之师,陈元“少传父业,为之训诂”。陈元上疏反驳范升,其要有二:一是“丘明至贤,亲受孔子,而公羊、谷梁传闻于后世……掩其弘美”,所以《左氏》为优,宜立博士;二是若说先帝不以《左氏》为经,后主应因袭不变,那么汉武好公羊而斥谷梁,汉宣却独学谷梁,即位后使之立于学官与公羊并存,所以“先帝后帝各有所立,不必其相因也”。 范升、陈元二人辩难“凡十余上”,史书所载只是原则之争,至于《左氏》不合五经“四十五事”及反驳的具体意见已不可闻。辩论结果,汉光武同意将《左氏》立于学官。在遴选博士时,大家提出四位候选人,陈元名列第一。光武“以元新忿争”,即对立面太多,于是选用第二名李封为历史上首位左氏博士。传统的力量是强大的,“于是诸儒以《左氏》之立,论议喧哗,自公卿以下,数廷争之”。正好此时李封病故,给了光武一个台阶,于是《左氏》争立官学的努力又一次失败。 到了东汉章帝时,由于《左传》的社会影响不断扩大,学术地位不断升高,春秋“三传”的进退消长进入转折阶段。古文学派正式形成,并反守为攻,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这其中的关键人物是经学大师贾逵。 贾逵学有渊源,为贾谊的九世孙。其父贾徽“从刘歆受《左氏春秋》”,“作《左氏条例》二十一篇”。贾逵“悉传父业,弱冠能诵《左氏传》及五经本文”,成人后“尤明《左氏传》、《国语》,为之《解诂》五十一篇。永平中,上疏献之。显宗重其书,写藏秘馆”。汉章帝本人特好《古文尚书》、《左氏传》,于建初元年“诏逵入讲北宫白虎观、南宫云台。帝善逵说,使发出《左氏传》大义长于二传者”。贾逵于是给章帝上奏疏说: 臣谨摘出《左氏》三十事尤著明者,斯皆君臣之正义,父子之纪纲。其余同《公羊》者什有七八,或文简小异,无害大体。至如祭仲、纪季、伍子胥、叔术之属,《左氏》义深于君父,《公羊》多任以权变,其相殊绝,固以甚远,而冤抑积久,莫肯分明。臣以永平中上言《左氏》与图谶合者,先帝不遗刍荛,省纳臣言,写其传诂,藏之秘书。建平中,侍中刘歆欲立《左氏》,不先暴论大义,而轻移太常,恃其义长,诋挫诸儒。诸儒内怀不服,相与排之……至光武皇帝,奋独见之明,兴立《左氏》、《谷梁》,会二家先师不晓图谶,故令中道而废。凡所以存先王之道者,要在安上理民也。今《左氏》崇君父,卑臣子,强干弱枝,劝善戒恶,至明至切,至直至顺……又五经家皆无以证图谶明刘氏为尧后者,而《左氏》独有明文。五经家皆言颛顼代黄帝,而尧不得为火德。《左氏》以为少昊代黄帝,即图谶所谓帝宣也。如令尧不得为火,则汉不得为赤。其所发明,补益实多。 贾逵强调古文的《左氏》能够直接为汉朝统治服务,有利于巩固封建的纲常伦理控制;说《左氏》合于图谶,为刘氏天下提供了天命依据。这些都与今文《公羊》没有太大区别,同者“什有七八”,那么《左氏》也应该被立于学官。贾逵吸取了刘歆失败的教训,只正面宣扬《左氏》之长,而尽量避免“诋挫诸儒”,以减少今文学家的阻力。但是仍有《公羊》大师李育起而抗击贾逵。 据《后汉书·儒林列传》,李育“少习《公羊春秋》”,“知名太学”。他“尝读《左氏传》,虽乐文采,然谓不得圣人深意。以为前世陈元、范升之徒更相非折,而多引图谶,不据理体,于是作《难左氏义》四十一事”。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作为东汉一代今文经博士之一的李育,反而以重“理体”自诩而攻击古文经学“多引图谶”。建初四年,在著名的白虎观会议上,李育、贾逵二人再次展开论争。李育“以《公羊》义难贾逵,往返皆有理证,最为通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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