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贾逵、李育二人“难问往返”的具体内容已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我们是清楚的,即随着东汉时期经学和经学大师所具有的崇高声誉和社会地位,不管是今文学家还是古文学家,他们尽管在学术风格上有些差异,但目的都是为皇朝提供治国经略的指导,越来越投靠政治,双方的对立,实质上成为功名利禄的正统之争。贾逵时代古文学派正式形成,他为《左传》作注,虽然比较注意名物训诂和对历史事实的说明,但在治学整体上仍然重在义例,强调微言大义,而且有时甚至直接引用《公羊》、《谷梁》对经文的解释。前者如对“春秋”二字的解释,贾逵说: 取法阴阳之中。春为阳中,万物以生;秋为阴中,万物以成。欲使人君动作不失中也。 这完全是今文学风,未脱董仲舒所奠定的经学传统。比较一下后来杜预《春秋序》的解释:“年有四时,故错举以为所记之名也。”西晋学术格局已变,杜预之说才如此平实。关于后者我们试举一例。如《春秋经》桓三年“春正月”,无“王”字,贾逵解释说:“不书王,弑君、易祊田、成宋乱,无王也。元年治桓,二年治督,十年正曹伯,十八年终始治桓。”这里几乎全用《谷梁传》的说法。同年经“有年”,本意是五谷丰登。贾逵从义例出发解释说:“桓恶而有年丰,异之也。言有非其所宜有。”这种说法是本之于《公羊传》。 所以,《春秋》今文和古文两派既互相排斥,又互相吸收融合,正是基于它们基本路线的一致。由于《左氏》不断出现有代表性的经学大师,特别是《左传》自身所固有的历史文化传统和道德价值逐渐为学术界所认同,其影响越来越大,使汉朝统治者不能再漠然视之。史载汉章帝“降意儒术,特好《古文尚书》、《左氏传》”,他在建初元年令贾逵自选《公羊》严、颜二家的高才生徒20人教以《左氏》。八年,汉诏诸儒各选高才生徒受业学习《左氏》、《谷梁》、《古文尚书》、《毛诗》,又任贾逵所选弟子、门生为郎官。从此,《左氏》等古文经“遂行于世”,传播日益广泛,“学者皆欣欣羡慕焉”。但是,终汉之世,古文经如《左氏》等却终于未能立于学官,这也算是汉统治者对经今古文两派之争所采取的一种调和平衡手段吧! 五 汉代经今古文之争的最后一幕,发生在两位经学大师郑玄与何休之间,时间在东汉晚期,焦点仍然在《春秋》三传的优劣长短上。清人皮锡瑞《春秋通论》说: 汉今古文家相攻击,始于《左氏》、《公羊》,而今古文家相攻若仇,亦惟《左氏》、《公羊》为甚。四家《易》之于《费氏易》,三家《尚书》之于《古文尚书》,三家《诗》之于《毛诗》,虽不并行,未闻其相攻击。惟刘歆请立《左氏》,则博士以左丘明不传《春秋》抵之。各经皆有今古文之分,未有相攻若《春秋》之甚者。 对于这种现象,钱穆先生在《国学概论》中认为,《易》、《诗》、《尚书》、《逸礼》的今古文典籍之别,皆在篇章多寡之间,“《春秋》则公羊与左氏绝殊,远非文字异同篇章多少之类,在当时自为相争焦点。今文博士斥左氏‘不传《春秋》’,未为诬谰。然谓公羊口说相传,源于子夏,即亦不可信耳。则二者之争,岂不如五十步之与百步?公羊空谈,终不如左氏实事。故左氏虽见抑遏,未得立官,而私学日盛,卒以大行。则其是非得失之数,固不操于汉廷之博士,而实操于学术之公评也”。 钱先生所论极是。汉代经今古文的争点在《春秋》三传,而三传之间的门户之争又都集中在《左氏》是否得圣人真意而“传《春秋》”这一问题上。《左氏春秋》本是一部内容宏富的史著,与经学无涉,刘歆校秘书初见,以其流传未广,必须借经学用世之意推行。所以请立官置博士,以《左氏》依傍今文家的思维窠臼取媚人主。当时博士们实际并不了解《左氏》,或不肯置对,“猥以不诵绝之”。东汉时期虽然古文《左氏》终未能被立于学官,但依靠其自身的学术价值,社会影响日益扩大,“私学日盛”。范升、陈元之争,李育、贾逵之争,作为今文学家的范升、李育对《左氏》都不能不认真对待,都不能不读《左氏传》然后上奏其失。作为古文学家的陈元、贾逵虽然学理优胜,但仍以立于学官依附政治为张势根本,在思想路线上仍竭力从《左传》搜索微言大义甚至附会谶记以立论于朝廷。但这种情况到了桓灵时就发生了改变。今文经十四博士虽借官学的有利地位,但并未能阻止其经学日益陈腐、烦琐、僵化而走向破产。相反,以私学面目出现的古文经学却一派生机,习者日众。于是,兼通今古二学的郑玄不再争是非于朝廷,而是以学术辩论的方式给了固步自封的今文学者以最后一击,并以古文学为根底而兼融了今文学,成为汉学的集大成者。 郑玄字康成,晚于贾逵约百年。早期入太学“通《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统历》、《九章算术》。又从东郡张恭祖受《周官》、《礼记》、《左氏春秋》、《韩诗》、《古文尚书》”。后又以马融为师,曾“考论图纬”。可见郑玄学问基础相当广博,并不专守一家师法。关于郑玄的学术贡献,《后汉书·郑玄传》有一简要评论: 汉兴,诸儒颇修艺文。及东京,学者亦各名家。而守文之徒,滞固所禀,异端纷纭,互相诡激,遂令经有数家,家有数说,章句多者或乃百余万言,学徒劳而少功,后生疑而莫正。郑玄括囊大典,网罗众家,删裁繁诬,刊改漏失,自是学者略知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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