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而言,就是郑玄遍注群经,既有古文,又有今文,还有纬书,成为汉代经学的集大成者,号称“郑学”。他平生著述百余万字,其中《毛诗笺》、《三礼注》被完整保存入《十三经注疏》,影响最大。在学术史上郑玄还有重要一笔,就是他和何休关于《春秋》三传的辩论。 何休是汉代公羊学最后一位大师,《后汉书·儒林列传》说他“作《春秋公羊解诂》,覃思不窥门,十有七年”,“与其师博士羊弼,追述李育意以难二传,作《公羊墨守》、《左氏膏肓》、《谷梁废疾》”。这是何休有憾于李育与贾逵论争而未能占上风,面对《左氏》更为勃兴《公羊》退无可据的局面,于是有以攻为守负隅顽抗之举。对此郑玄奋起反击,作《发墨守》、《起废疾》、《箴膏肓》以反驳之。何休见到郑玄驳论,颇为不平:“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乎!”这也从侧面说明郑玄的经注是混糅今古文家法,强为混合,以“整百家之不齐”。虽然郑玄的训释取得很大成就,为后人解经奠定了基础,但受时风影响,他也用谶纬之说附会经文,有不少迂怪之谈,故何休于此不能不有所感叹。 何休与郑玄的论争之文,后代逐渐散佚,仅在清人辑佚书中散见数条。今试举一例:《春秋》襄十二年“作三军”,这是指鲁国季氏立三军而三分公室。何休《左氏膏肓》说:“《左氏》说云尊公室。休以为与舍中军义同,于义《左氏》为短。”这次事件当然是卑公室,其建立中军与以后昭公五年“舍中军”即废除中军意义相同,都是鲁国三桓的削弱公室之举。但何休所说不确,《左氏》行文并无“尊公室”之意,所以郑玄在《箴膏盲》中反驳说:“《左氏传》云‘作三军,三分公室各有其一’。谓三家始专兵甲,卑公室。云《左氏》说云尊公室,失《左氏》意远矣。”郑玄以事实澄清了何休之诬。 参加这场争论的,还有另一位著名古文大师服虔。服虔字子慎,他最著名的著作是《春秋左氏传解谊》三十一卷。郑玄遍注群经而不注《春秋》,据说与服虔有关。《世说新语·文学》载: 郑玄欲注《春秋传》,尚未成。时行与服子慎遇宿客舍。先未相识,服在外车上与人说己注传意,玄听之良久,多与己同。玄就车与语曰:“吾久欲注,尚未了。听君向言,多与吾同,今当尽以所注与吾。”遂为《服氏注》。 服虔《解谊》目前仅有辑本,佚文主要来自唐朝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所引。从中可以看出,服虔比较重视对史事名物的解释训诂,比如注重对古代礼制的解释,多取郑玄《三礼注》而用之;比如注重对文字的训诂和字句的疏通,这都为后代的《左传》研究开启了正确的方向。服虔还作有《春秋左氏膏肓释疴》十卷、《春秋汉议驳》二卷等,都是针对何休的论辩性著作。 这最后一轮围绕《左传》的大论争,结果“古学遂明”,“自是《左氏》大兴”[7](《叙录》)。不但确立了《左氏》在“三传”中后来居上的主流地位,而且基本结束了绵延200余年的经今古文学之争。王国维先生说到汉魏之际,“今文学日微,而民间古文之学乃月兴日盛”,“汉家四百年学官今文之统,已为古文家取而代之矣”。[8](《汉魏博士考》)到了魏晋,《左传》“遂行于世”,公羊、谷梁“但试读文,而不能通其义”,“殆无师说”。[9](《经籍志一》) 综合以上考察,我们似乎可得出以下几点基本认识: 一是任何学术流派都不能脱离时代思潮而独立行世。在汉代大一统的政治格局下,作为整体的士阶层已难于再坚持“守道而不从势”的立场,必然造就出大量的“仰禄之士”为王朝提供意识形态服务。在这种背景下,以阴阳五行为特色的官方经学大为盛行,而经学的官僚化、政治化又必然导致其僵化、烦琐、陈腐的弊端,伏下盛极而衰的种因。 二是后出的古文学派因其扎根于民间而具有天然活力。但它们为求得官方承认以冀获得优遇,不惜俯就政治,一方面在思想路线上向官方经学靠拢,如竭力从《左传》中探求圣人的“微言大义”,甚至以谶纬献媚当朝;一方面与经今文学派展开功名利禄的正统之争。至于古文典籍中所蕴含的传统文化和道德精神,并未引起汉代学者的更多注意而予以开发。 三是汉代经今古文学只有相对的区分。后人往往以清代学术上推比附,如钱穆先生批评所说:“谓当时今古壁垒,若何森严,彼此界划,判若鸿沟,寻其渊源,为之部署,将以辨孔学之真相,决是非之定谳,则亦徒劳之事也。”[10](第四章)实际上汉代今古两家,只是表面上水火不容,更多的却是互相渗透,界限并不明显。《谷梁》属今文还是古文,历来说不清楚;《左传》解经,亦用《公羊》之义。正由于此,才最终形成兼通诸家的郑玄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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