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史记》定相思维渊源 定相思维在中国古代典籍中的表现,最早可追溯到《周易》。易经卦象的形成和运作使用,集中表达了这种思维方式,并由易传作者做了进一步的阐释。在易传中,它被称之为“立象”。探讨《史记》思维方式与《周易》的联系,有助于对其作文化背景方面的理解与解释。 易传作者对“立象”有两段论述,值得认真推敲: 其一,“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 其二,“是故夫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21) 这里,不仅如今天的研究者所肯定的,提出了意象思维的看法,更深层的是,这两段话,清楚地表达了“立象”的两重目的:“以尽意”与“以见天下之赜”。与认识者的这两重目的相应,同一个认知结果就必须具备双重功能:“象”同时既要表达主体的意,又要展现客体的质。由于“象”被注入认识者之意,故作为认知结果的“象”,又被后人称之为“意象”,“立象”思维也被称之为“意象思维”。 这种“立象”思维,不能直接被等同于所谓“形象思维”。它既非与逻辑无涉,也不是仅仅获得对事物“形象”的认识或表象的把握。“象”同样可以用来“见天下之赜”,可以用来“探赜索隐,钩深致远”(22)。易传作者就认为,卦象概括了世界万事万物的本质与规律,即所谓“极天下之赜存乎卦”(23)。 前人论“象”的种种见解中,把“象”与史联通起来,当推章学诚。章氏认为,“象之所包广矣,非徒《易》而已,六艺莫不兼之。”而在他看来,“六经皆史”(24)。此说是否可以用以解释整个中国古代史学暂且不论,至少可以认为,《史记》与“象”关系密切,《史记》的思维方式与易经所体现、易传所论述的思维方式,有着许多一致之处。 从认识者的目的来看,《易》之“立象”是“尽意”和“见天下之赜”;司马迁作史是因“意有所郁结”、“欲遂其志之思”和为了“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为了达到目的,《周易》的具体操作是“象事知器,占事知来”(25);而司马迁也是通过“述往事,思来者”来实现自己的目的的。前者在“占事”与“知来”之间,需要设定卦象(立象),它是占事的结果和知来的前提;而《史记》各传所形成的认知结果(人物相),也既是述事的结果,又是思来的前提,恰与易“象”居于思维过程的同一层位。易传作者认为,所立之象,能够帮助人们去了解过去,把握未来,即所谓“夫易彰往而察来”(26),而“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27);司马迁也认为,他所描绘的人物形象,“足以观后人”,“虽百世可知矣”(28)。 易传作者说,“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29)。象天法地,是取象的基本途径,并可进而以天象解释人事。在《史记》中,“仰则观象于天,俯则法类于地”,被看作初民以来君主必做之事。至于司马迁本人,还把历史上许多人世事变,与天象附会联系起来,他说,“汉之兴,五星聚于东井。平城之围,月晕参,毕七重。诸吕作乱,日蚀,昼晦。……由是观之,未有不先形见而应随之者也。”(30)诸如此类的看法,尽管在今天看来,其神秘的比附极荒唐,但在思维上,无疑体现了传统的意象思维所采取的比类横推的方法。 从司马迁所任史官之职的历史起源和其家学渊源方面来看,《史记》的思维方式与《周易》有着某种联系,也是可能的。作为占卜之书,易经体现着古代知识界的上层--卜祝们的思维方式。而中国古代的史,最初从事的是占卜历象等活动,并由此发展出后来的史官,至司马迁时,仍说自己“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31),直到东汉时,太史的职务仍包括历算、占卜、望气等。在家族方面,司马迁曾追溯其祖先“昔在颛顼,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司地”,其后“重黎氏世序天地”(32)。迁父司马谈,所学主要是天官、《易》、道论,且身为太史令,而他的论六家要旨,开篇就以易传的“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立论(33)。司马迁继其父为太史令,虽不能说其思想观点必与父亲一致,但受其父,特别是受职业方面的影响,则并非毫无可能。 之所以说定相和立象基本含义一致,还有一个理由:汉语中的“相”与“象”,无论用来指人的认识活动,还是指这种认识活动的结果,其义多相同或相通。古人对相与象,也有含义相同的用法,如易传中的“象其物宜”和《诗·公刘》中的“相其阴阳”。如果再根据司马迁所强调的认识者的“意”在认识过程中的作用和在认知结果中的存在,其定相思维亦可称之为意象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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