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实录》:甲辰三月戊辰,上御戟门,省臣以所定官制班次图进。上览毕,因论及选谏议之官曰:“论道经邦辅弼之臣,折冲御侮将帅之职,论思献纳侍从之任,激浊扬清台察之司,此数者朝廷之要职也。至于绳愆纠缪拾遗补过,谏诤之臣犹难,其人抗直者过于矫激,巽懦者又无所建明,必国而忘家忠而忘身之士方可任之。不然患得患失之徒,将何所赖也。”(15) 《皇明宝训》重视谏议官员通古今达时变的通识素养,而《实录》强调谏议之臣的性格与为人,二者用人原则存在较大的区别。 《皇明宝训》:监察御史张闾等上书,谏帝临朝当渊默以怡神养气,保爱圣躬。帝大怒,斥之且曰:“人主代天理物,日有万机,如卿所言,是使朕知爱一己不知爱天下也。”翌日,帝谓群臣曰:“朕昨日怒御史,甚悔,汝台谏自今遇朕过,举当极谏,勿怖也。”(16) 《太祖实录》:甲辰三月己卯,廷臣张闾等上疏,劝上渊默以怡养神气。上曰:“汝等所言知常而不达变。天下无事,端拱玄默,守道无为,此固可以保养神气,顾今丧乱未定,军旅方殷,日给不暇,此岂渊默以养神气之日耶。诸公之言固爱我,但未达时宜耳。”(17) 两处对比,显然《皇明宝训》的记载更可靠。太祖对御史的谏言首先大发雷霆,继而又主动认错,其性格表现得生动活泼,跃然于纸上。太祖一生雄才大略,乾纲独断,张闾的谏言触犯帝讳,立即引起朱元璋的强烈反感是自然的事,但其事后能够认识到自己错误,并加以纠正,这是难能可贵的。反观实录的记载,显然经过了重新加工,朱元璋变成了温良敦厚的长者,理智有节,不徐不疾,却没有多大的趣味,缺乏真实感。 《皇明宝训》:有省局匠,自言梦一老人语之曰,吴王正位三年,当平一天下。梦中问老人为谁,曰我太白星也。相国李善长以闻,帝曰:“此徒造为休征,谓我闻之必喜,冀自脱其力役耳。梦幻之事,安知其非缪也。可令工作如故。”仍命善长等曰:“此后事涉诡妄,毋得启闻。”(18) 《太祖实录》:吴元年正月乙未,有省局匠告省臣云,见一老人与之曰:“吴王即位三年,当平一天下。”问老人为谁,曰我太白神也。言讫,遂不见。省臣以闻,上曰:“此诞妄不可信也。若太白神果见,当告君子,岂与小人语耶。今后凡事涉怪诞者,勿以闻。”(19) 太白星之事,事涉妄诞,《皇明宝训》与《太祖实录》的记载也不一样。按照《皇明宝训》的记载,为官匠一梦,而以《太祖实录》的说法,则变为匠人的亲眼目睹,事情更为玄虚夸大。《皇明宝训》朱元璋揭露匠人的用心,令其工作如故之言自然平实,合乎逻辑,而实录记载的“君子”“小人”之论说教意味太浓,显得较为牵强。 《皇明宝训》:帝谓李善长曰:“元朝得天下,累世方造大都殿宇,今我创业之初,半载之间造宫室五百余间,可谓极其速矣。此已可悔也,况取碔砆于瑞州,琢而为砖,尤所不可,昔人象箸玉杯之戒,史策具书,汝等但当导我以俭。若开创之初即尚奢侈,他日后嗣必以四方未平之日犹以碔砆为砖,承平之时岂不以黄金而铸之乎。已取至者尽用以甃太庙,仍急行文书止之,不必再取也。”(20) 《太祖实录》:吴元年九月癸卯,新内成……是日,有言瑞州出文石,琢之可以甃地。上曰:“敦崇俭仆,犹恐习奢,好华美,岂不过侈。尔不能以节俭之道事予,乃导予以奢丽,夫岂予心哉。但构为宫室,已觉作者之劳,况远取文石,能不厉民乎。”言者大惭而退。(21) 根据《皇明宝训》的记载,已经有瑞州文石送入新宫铺地,工程正在进展过程中被朱元璋制止,已运来的文石最后只用来铺太庙的地。而从实录的记载来看,似乎以文石铺地的事情被及时制止,从来没有进行过。比较而言,《皇明宝训》保存了更多有价值的信息,比如创业之初的大兴土木,以史为鉴有过能改的忧患意识。而《太祖实录》则极力维护朱元璋节俭爱民的君主形象,且明显地诿过于臣。 《皇明宝训》:帝御西楼,有旧军士十余人自陈战斗功多,求为百户。帝令披甲胄,持铁枪,每二人为偶,交锋于前,必决胜负。其胜者为百户,不胜者斥还。时中伤者数人,咸大呼曰:“不愿得官,亦不敢交锋矣。”大将军徐达从容言曰:“此辈已知畏,乞免其罪。”帝乃谕众曰:“尔军士从我有年,谁不能战,谁无功勋,我于众中自能知其才力勇怯而用之。国家官职岂可求而得,若人自以为有功要吾爵禄,吾领百万众皆当以名爵与之,谁为军士。汝曹不见徐相国乎,今贵为公相,其同时出军者或尚在行伍中,吾初所统九人亦有与军同列者。彼岂无功哉,顾其才不过众人,吾亦以众人待之耳。今汝曹来求官者,吾必面试决胜负方可用也。今既知悔,令人藉其名姓,敢有议论者必戮以令众。”遂宥其罪。达等既退,帝谓左右曰:“吾禁止军士争功,虽杀伤一二人有所不恤,盖掌军百万不如是不足以服众。当时五胡云扰,正为是耳。今后不复有争功求官者矣。此法然否。”皆曰:“此良法也。一决胜负于御前,百万人心皆不敢有所觊觎,非主上明决,不能及此。”(22) 《太祖实录》:甲辰三月辛未,上御西楼,有军士十余人自陈战功,以求升赏。上谕之曰:“尔从我有年,尔才力勇怯我纵不知,将尔者必知之,尔有功予岂遗尔,尔无功岂可妄陈。有功不赏是谓吝,无功求赏是谓贪,吝则失众,贪则逾分。夫有超人之才能者,必有超人之爵赏。尔曹不见徐相国耶,今贵为元勋,其同时相从者犹在行伍,予亦岂忘之乎。以其才智止此弗能过人故也。今尔曹自陈战功以求升赏,国家名爵乌得幸得耶。尔曹苟能黾勉立功,异日爵赏我岂尔惜,但患不力耳。”于是皆渐服而退,自是无有复言者。(23) 如果没有《皇明宝训》的记载,朱元璋解决军士争功的真相将被《太祖实录》所掩盖。依据实录,太祖解决军士争功求官的方法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根据《皇明宝训》的记载,太祖对军人争功有其特殊的解决办法,“帝令披甲胄,持铁枪,每二人为偶,交锋于前,必决胜负。其胜者为百户,不胜者斥还”,让自己的军士真刀真枪的交锋,虽然有些残酷,确实收到奇效,体现了朱元璋驾驭军人的能力。太祖解决争功的办法虽然有效,毕竟有伤儒家仁爱之义,有失厚道,故为后来的史官所避讳。为了理想的圣王形象,历史真相不可避免的遭到有意无意的掩盖或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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