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所述,刘毅自反桓玄以来,无论是参与谋划定策,还是实际的军事征讨,他的作用与功绩,都超过了除刘裕之外的其他当初共议义举的人物,成为新一辈北府军事势力中名望仅次于刘裕的代表,甚至其军事功业,特别在恢复晋业的过程中,实际作为似乎在一定程度上超过了刘裕,只是由于当初刘裕在密谋反抗桓玄时具有首倡之功已成为某种共识,因而处于首要的地位,得到北府士众的尊崇。《南史》卷一《宋高祖武皇帝纪》载:“(刘)毅既有雄才大志,与帝俱兴复晋室,自谓京城、广陵功足相抗,虽权事推帝,而心不服也。”刘毅与刘裕相抗,这固然是后来的事,但确实说明刘毅在“兴复晋室”过程中具有显赫功业。在“兴复晋室”过程中,刘毅也不断受到封赏和提拔,历受策为冠军将军、青州刺史、兖州刺史、抚军将军,平定荆州余祸之后,朝廷下诏以刘毅都督豫州、扬州之淮南、历阳、庐江、安丰、堂邑五县诸军事,豫州刺史,持节、将军、常侍如故,义熙五年(409),刘毅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当时人称“亚相”、“次相”,其地位仅次于刘裕。从其个人心态而言,刘毅的功勋积累及其地位的提升,难免使其产生某种骄傲心理,并自觉不自觉地有所表现;从刘裕方面来说,他自然会感受到或隐或显的压力和威胁。这样,他们之间势必要发生围绕军政权力与地位的争夺。 义熙年间刘毅、刘裕间的权力争夺 义熙年间,刘毅与刘裕之间在一系列重大军事、政治事件及其用人方略上不断发生分歧与冲突,其目的是力图压制对方,以提高自己的声望与地位。双方长期明争暗斗,大约在义熙三年以后,二人军政意见分歧渐多,矛盾凸显,并日益激化,最后演化为以刘毅的失败和死亡告终的血腥相残之祸,现根据相关零星的文献记载,考述如下。 (一)刘毅企图阻止刘裕领扬州刺史、录尚书事 东晋南朝,扬州刺史一职地位非同一般。由于扬州刺史管辖包括京畿地区在内的江东核心地域,权力不仅影响地方,而且参掌朝政、录尚书事,故一般都为朝廷首要权臣兼领。就个人权力与地位而言,担任扬州刺史则意味着有机会操纵朝政。因此,刘毅与刘裕之间围绕着这一职务安排,自然要发生对抗,其可考叙者有两次。 在驱除桓玄、恢复晋祚后,刘裕首先是以琅邪王氏的代表人物王导之孙王谧担任扬州刺史一职。刘裕的这一人事安排,当然是一种权宜之计,有其不得已处。一方面,他驱除桓玄,是打着复晋的旗号,如果自己立即就任此职,难免有窃盗国政的嫌疑,不利于局势的稳定;另一方面,其本人虽有复晋之首功,但毕竟出身低下,公然执政,难孚众望。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他选择出自东晋显赫门第的王谧充任此职。刘裕重用王谧,可以利用其门第影响,向门阀士族社会作出交代,搪塞他们的指责。但必须指出的是,刘裕之所以用王谧绝不仅仅是看中了他的门第,而主要在于他与王谧之间存在着密切的私人关系。《晋书》卷六五《王导传附王谧传》载:“初,刘裕为布衣,众未之识也,惟谧独奇贵之,尝谓裕曰:‘卿当为一代英雄。’”其实,王谧对刘裕不仅流于一般赞誉,而且还施以具体的帮助。《宋书》卷一《武帝纪上》载:“初高祖家贫,尝负刁逵社钱三万,经时无以还。逵执录甚严,王谧造逵见之,密以钱代还,由是得释。高祖名微位薄,盛流皆不与相知,唯谧交焉。”王谧在刘裕早年“名微位薄,盛流皆不与相知”之时,帮助其偿还巨额赌资,这不能不使刘裕终生难忘。由于刘裕与王谧之间存在着这种关系,以王谧任此重职,刘裕自然可以驾驭自如。不过,在驱除桓玄之后,刘裕重用王谧,在道义上存在着非议。王谧曾经帮助桓玄行篡夺之举,这自然为其他门阀士族所诟病,刘毅便以此发难。《晋书·王导传附王谧传》载:“及裕破桓玄,谧以本官加侍中,领扬州刺史、录尚书事。谧既受宠桓氏,常不自安。护军将军刘毅尝问谧曰:‘玺绶何在?’谧益惧。会王绥以桓氏甥自疑,谋反,父子兄弟皆伏诛。谧从弟谌,少骁果轻侠,欲诱谧还吴,起兵为乱,乃说谧曰:‘王绥无罪,而义旗诛之,是除时望也。兄少立名誉,加位地如此,欲不危,得乎!’谧惧而出奔。刘裕笺诣大将军、武陵王遵,遣人追谧。谧既还,委任如先,加谧班剑二十人。”(13)刘毅公然斥责王谧,表面上是从维护晋廷声誉立论,而背后是否受到其他士族群体的影响尚不清楚,但实际上则表达了对刘裕这一重要人事任命的不满。《魏书》卷九七《刘裕传》明确说:“裕以其偿钱之惠,固请免之,乃遣丹杨尹孟昶迎焉。”仅以刘裕报答王谧偿钱之恩而任其为扬州刺史、录尚书事自然过于简单化了,但刘裕追回王谧,“委任如先”,显然是对刘毅的回击。此事发生在复晋之初,刘毅与刘裕之间的矛盾尚未表面化、公开化,但探究二人斗争的过程,则无疑是双方冲突、交恶的起始。 义熙三年(407),王谧死,围绕扬州刺史、录尚书事人选,刘毅、刘裕之间的斗争明显激化。对此,《宋书》卷四二《刘穆之传》记载: 义熙三年,扬州刺史王谧薨,高祖次应入辅,刘毅等不欲高祖入,议以中领军谢混为扬州。或欲令高祖于丹徒领州,以内事付尚书仆射孟昶。遣尚书右丞皮沈以二议咨高祖。沈先见穆之,具说朝议。穆之伪起如厕,即密疏白高祖曰:“皮沈始至,其言不可从。”高祖既见沈,且令出外,呼穆之问曰:“卿云沈言不可从,其意何也?”穆之曰:“昔晋朝失政,非复一日,加以桓玄篡夺,天命已移。公兴复皇祚,勋高万古。既有大功,便有大位。位大勋高,非可持久。公今日形势,岂得居谦自弱,遂为守藩之将邪?刘、孟诸公,与公俱起布衣,共立大义,本欲匡主成勋,以取富贵耳。事有前后,故一时推功,非为委体心服,宿定臣主之分也。力敌势均,终相吞咀。扬州根本所系,不可假人。前者以授王谧,事出权道,岂是始终大计必宜若此而已哉。今若复以他授,便应受制于人。一失权柄,无由可得。而公功高勋重,不可直置,疑畏交加,异端互起,将来之危难,可不熟念。今朝议如此,宜相酬答,必云在我,厝辞又难。唯应云‘神州治本,宰辅崇要,兴丧所阶,宜加详择。此事既大,非可悬论,便暂入朝,共尽同异。’公至京,彼必不敢越公更受授余人明矣。”高祖从其言,由是入辅。由这一记载,可见刘毅“不欲高祖入,议以中领军谢混为扬州”。此是想效仿刘裕用王谧的前例,以高门士族代表人物谢混为扬州刺史,使刘裕无法反对;同时,如果刘裕决然领扬州刺史,则建议于丹徒领州,希望阻止其进入建康,以免其直接操控朝政。从刘穆之为刘裕所分析的情况看,刘裕如欲确立自己的特殊地位,必须坐镇建康,“扬州根本所系,不可假人”,而他一旦公然居于辅政地位,便与其他“俱起布衣”者有了地位的分别。同时,从刘穆之之言,也可以看出刘裕与刘毅等人矛盾即将公开化了,一旦“力敌势均,终相吞咀”。(1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