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5年洪大容的中国京师行与1764年朝鲜通信使(4)
笔者读到这两则记录,不禁吃惊两年后洪大容在中国遇到的情况与之何其相象。第一是在2月4日,这恰是洪大容与严诚、潘庭筠二度笔谈的日子。两人走访“燕行使”一行住宿的玉河馆,到了要回去的时候,潘庭筠已是热泪纵横了。洪大容这样记录道:“鄙等初无官差,此来无他意,只愿见天下奇士,一讨襟抱。归期已迫,将未免虚来虚归,忽得两位,一面如旧,幸惬大愿,真有志者,事竟成也。只恨疆域有限,后会无期”,而“兰公(潘庭筠)看毕,掩泣汍澜。力暗亦伤感不已”。(31) 翌日,洪大容给严诚与潘庭筠送去书信。委托送信的使者回到玉河馆时,向洪大容汇报了严诚与潘庭筠两人阅读书信时候的样子。洪大容做了如下记录。 兰公看书未半,又涕泗汍谰,力暗亦伤感不已云。余书中未尝为一句凄苦恨别之语,两人之如此,诚可异也。(32) 另外是2月26日,洪大容与严诚、潘庭筠及陆飞进行了笔谈。笔谈结束后,值洪大容将归之际,严诚伤感至极。对此,洪大容有如下记载: (力暗,严诚)大书惨极二字,又无数打点于其下。此时力暗呜咽惨黯无人色,吾辈亦相顾怆然,不自胜。……力暗曰,千言万语,终归一别四字。然奈此情何。……言毕而出,至门内而别。力暗含泪颦蹙,以手指心而示之而已。 如上所述,我们发现1764年元重举在日本的体验与1766年洪大容在京师的体验完全相同。此处无论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皆充满诚爱,率直坦荡,动情之处亦不禁热泪洗面,直如元重举在后面所描述的那样“吐露肝胆,诚爱蔼然,则大抵略同”。进一步地,在离别之际,元重举这样描述道,“合离(细合斗南)指天指地而拊心,似道此天地之间,此心不可化也”。而洪大容在2月26日与严诚分别时,则写道,“力暗(严诚)含泪颦蹙,以手指心而示之而已”。两者表现何其相象。 元重举在归途中路经对马,他对日本人有如下评价。 至于文士则与彼中文人韵士国中豪杰之流,谈燕唱酬,初无物累人欲之两相感发者。又彼国内地之人,大抵多柔善慈谅,有妇人女子之仁。笔者若与之诚心款洽,绝不示矫饰之意,则彼皆输尽赤心,吐出诚悫。(p.64,又写为盖风气柔弱)(33)、 对朝鲜的知识分子而言,日本被视为“绝海蛮儿”之地,而称日本人为“绝海蛮儿”的是1764年通信使之前的1748年通信使中的一员。(34)笔者认为,这样的认识在当时朝鲜知识分子中是十分普遍的。然而,元重举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一个真实的日本,并做了上述的记载。此外,下面的话语还显示了他对日本的认识: 大抵国中之人,聪明早成,四五岁能操笔,十余岁以长则咸作诗。女子之能诗能书者甚众,殆若唐人之诗,外无余事,虽谓之海中文明之乡,不能过矣。(35) 元重举将日本评价为“海中文明之乡”。此外,他还表示: 而长崎之书遂通。见今家家读书,人人操笔,差过十数年则恐不可鄙夷而勿之也。(36) 元重举预言之后的十数年内,日本的文化将会更上一层楼,已达到了朝鲜不能蔑视的高度。 在《乘槎录》6月14日的条目中,记载了归国前夕元重举的日本观。 其环海万里万年之国,初不知仁义礼乐之为何物。及罗济(新罗·百济)通,而文字始行。圃隐(郑梦周)以后诸名入,而益知有衣冠文物之美。然心虽有慕而未能学焉。见今长崎之书日至,而国中文化有方兴之势,若能因其势而进之于礼俗之美,则以彼人请详明敏之姿性,亦安知无一变至齐之机耶。 进一步地,对于那些将日本人视为“不足与言仁义”的人,元重举加以反驳,他表示: 况其聪慧专静,慕义好善,勤于事而精于业,则吾恐笔者国之人反有慊于彼矣。仅从“聪慧专静,慕义好善”等点而言,元重举甚至认为朝鲜在这方面已经劣于日本了。读到此处,笔者联想起两年后洪大容在反驳金钟厚时,也对朝鲜妄自尊大,丝毫不将中国放在眼中的现状进行了批判: 欲乘虚正位,隐然以中华自居,如执事之论者,非容(洪大容)之所知也。(37) 另外,在《湛轩书》所收录的《干净衕笔谭》的末尾收录了《干净录后语》,其中记载了洪大容对严诚等三人的评价: 三人者,虽断发胡服与满洲无别,乃中华故家之裔也。吾辈虽阔袖大冠沾沾然自喜,乃海上之夷人也。其贵贱之相距也,何可以尺寸计哉。以吾辈习气,苟易地而处之,则其鄙贱而陵轹之,岂啻如奴仆而已哉。然则三人者之数面如旧,倾心输肠,呼兄称弟,如恐不及者,即此气味已非吾辈所及也。 洪大容的上述言论可谓颠覆了朝鲜当时的观念,对朝鲜当时自居为“小中华”的世界观而言不啻是“过激”的。洪大容将这样的言论放在了其回国后立刻整理记录的,并让朴趾源等关系十分亲密的好友可以传阅的《干净衕会友录》的末尾,这实在令人难以想象。然而,从洪大容并未记载严诚逝去的消息来看,可以想见这明白无误地佐证了是洪大容于他知晓严诚逝去(1768年4月,乾隆三十三年)这一消息之前已经记录好的了。正因为如此,笔者认为这毫无疑问是洪大容刚回国后的真心所想。 一般的朝鲜知识分子视日本为“鄙夷”,而元重举评价日本是“海中文明之乡”,不但认为不应该蔑视日本,反而高度评价日本在很多美德方面较朝鲜为优秀。另一方面,洪大容也批评朝鲜人动辄如井底之蛙那样“欲乘虚正位,隐然以中华居”,进一步断言他与之“倾心输肠,呼兄称弟”的三位中国人才识“非吾辈所及也”。在这一点上,二者也完全一致。 对日本及日本人评价甚高,并非仅元重举一人,同行的通信使书记成大中也有类似评价,这应该引起我们的关注。在日本知识分子当中,他称博多(筑州)的龟井喜(南冥)与京都(西京)的那波师曾(鲁堂)两人为“日本二才子”,其评价如下: 余至日本,见奇才二人,筑州龟井鲁?西京那波师曾也。鲁年二十余,……初见笔者辈,倾心结附,愿得载归,一见礼仪之邦,死无恨矣。吾奇其志而爱其才,常留与话,屡试迭叩,鲁应之有裕诗。……师曾于书无所不读,家贫貌寝陋,见轻于世。然恃才凌物,自物茂卿以下不数也。独爱慕笔者人,托身於护行长老,从吾辈于东武,往返数千里,日常一再见,论古今人长短?文书得失,感慨跌宕,意气张甚。最重南时韫之才,许以知己。(38)
(责任编辑:admin) |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分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