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九年(1754),雅好经史的两淮盐运使卢见曾,慕名向学术素养深厚的惠栋发出入幕邀请。为传播扩大学术影响,同时也为寻求著述事业的有力资助者,惠栋欣然应聘作幕扬州。此后长达四年①的时间里,他在卢见曾幕府所提供的较为安定的工作环境中,专心编辑校勘古籍,传播汉学,嘉惠学人,对卢见曾及当时学术影响深刻。关于惠栋与卢见曾幕府此一专题,学术界尚缺乏深入研究,②本文拟作一探讨,以加深对清代文化进程的理解。 一 《雅雨堂丛书》等典籍的整理刊行 惠栋(1697-1758),字定宇,号松崖,人称小红豆先生。江苏吴县人,初为吴江生员,后改元和(今苏州)籍。生于康熙三十六年(1697)十月初五日,卒于乾隆二十三年(1758)五月二十二日。他出生于四世传经的经学世家,受其祖父惠周惕、父亲惠士奇治经的家学影响,尊信推崇汉儒经说。他一生研精覃思于汉儒《易》学,表彰并恪守汉代经师对儒家经典的章句训诂。主要著作有《周易述》、《易汉学》、《易例》、《易微言》、《九经古义》、《古文尚书考》、《明堂大道录》、《左传补注》、《后汉书补注》、《红豆山房古文集》、《九曜斋笔记》、《松崖文钞》等。惠栋整理濒临失传的汉代经学,对于清儒治经风气的转移影响甚大,正如稍后著名学者钱大昕所说:“汉学之绝者千有五百余年,至是而粲然复章矣。”③ 卢见曾网罗饱学之士于幕府,这些学者的主要工作之一是帮助他刊刻《雅雨堂丛书》等一批经学著作。《雅雨堂丛书》全书始刻于乾隆十九年,至二十三年竣工,虽以卢氏署名,实则选书、校勘、撰序等,均可见惠栋的辛劳。沈大成、戴震等幕宾亦参加了该丛书的编校,然而对于此丛书尽力最多者当首推惠栋。该丛书共包含有《郑氏周易》、《易释文》、《周易乾凿度》、《李氏易传》、《尚书大传》、《大戴礼记》、《郑司农集》、《高氏战国策》、《匡谬正俗》、《封氏闻见记》、《唐摭言》、《北梦琐言》、《文昌杂录》等十三种。“皆世间罕见之本,卷帙宏富,楮墨精好,洵足珍秘。”④阅读该丛书书目便可以看出,此套丛书主要为解经之作,以“汉、唐诸儒说经之书”⑤为著录主体,以表彰汉学经书为该丛书的核心。据《扬州画舫录》记载,该丛书有十一种古籍都由惠栋主持校订。“惠栋……公重其品,延之为校《乾凿度》、《高氏战国策》、《郑氏易》、《郑司农集》、《尚书大传》、《李氏易传》、《匡谬正俗》、《封氏见闻记》、《唐摭言》、《文昌杂录》、《北梦琐言》、《感旧集》,辑《山左诗钞》诸书。”⑥并参加卢见曾补刻朱彝尊所著《经义考》的校勘工作。惠栋在卢见曾幕府中鼎力帮助幕主校勘大量古籍,可谓辛勤之极,功劳卓著。 惠栋宣扬汉易的为学宗旨,在《雅雨堂丛书》中对《易》学诸书的校勘理念上充分体现出来。乾隆二十一年(1756)《雅雨堂丛书》刊行,卢见曾在《刻郑氏周易序》中这样写道: 郑氏之学立于学官,自汉魏六朝,数百年来无异议者。唐贞观中,孔颖达撰《五经正义》,《易》用王辅嗣,《书》用孔子(疑作安--引者)国,而二经之郑义遂亡。今传者惟《三礼》、《毛诗》而已。然北宋时,郑《易》犹存《文言》、《说卦》、《序卦》、《杂卦》四篇,载于《崇文总目》。故朱汉上震、晁嵩山说之俱引其说,至南宋而四篇亦佚。于是浚仪王厚斋应麟始裒群籍,为《郑氏易》一卷。前明胡孝辕震亨刊其书,附《李氏易传》之后。往余读《五经正义》所采郑《易》间及爻辰,初未知爻辰为何物。及考郑注《周礼·太师》,与韦宏嗣昭注《周(疑作国--引者)语》,乃律家合辰、乐家合声之法。盖乾坤十二爻,左右相错,《乾凿度》所云,间时而治六辰,故谓之爻辰也。汉儒说易,并有家法,其不苟作如此。⑦ 卢氏所说与惠栋《易汉学》之所论如出一辙,而且他特别强调该书为惠栋整理,记曰: 第厚斋所集,尚有遗漏,吾友元和惠子定宇,世通古义,重加增辑,并益以汉上、嵩山之说,厘为三卷。今依孝辕之例,仍附于李传之后,用广其传于世。⑧ 同样的道理在《刻李氏易传序》中亦有体现,卢见曾重申: 两汉传《易》者数十家,唯费氏为古文《易》,今所传之《易》乃费易也。费长翁以彖、象、系辞、文言解说上下经,颇得圣人遗意,唐有《章句》四卷,惜已亡佚。其后荀慈明祖述费学,亦以十篇之义诠释经文。故当时兖豫言《易》者皆传荀氏学。九家亦以荀为主,虞仲翔注《易》,其说六爻升降之义,皆荀法也。二家之业为两汉最,故唐资州李氏撰《易传集解》共三十余家,荀、虞独多。先是王辅嗣《易》专尚黄老,谓卦中所取之象,皆假象也。韩康伯因之,《易》之大义始乖。六朝王氏之义与郑氏并行。自孔颖达奉诏为《五经正义》,《易》用王氏,而两汉之学亡矣。今幸《李氏易传》尚存,前明朱氏、胡氏、毛氏刊本流传,然板皆迷失,又多讹字。余学《易》数十年,于唐宋元明四代之《易》,无不博综元览,而求其得圣人之遗意者,推汉学为长,以其去古未远,家法犹存故也。为校正谬误,刊以行世,并附宋王伯厚所采郑氏《易》于后,以存古义。荀、虞逸象最多,故李氏序云,刊辅嗣之野文,补康成之逸象。晁公武谓李氏刊王存郑,此误解序义也。为辨而正之。乾隆丙子。⑨ 卢见曾“推汉学为长,以其去古未远,家法犹存故也”的观点,显然来自惠栋的《九经古义》。惠栋说:“汉人通经有家法,故有五经师。训诂之学,皆师说所口授,其后乃著竹帛,所以汉经师之说立于学官,与经并行。五经出于屋壁,多古字古言,非经师不能辨,经之义存乎训,识字审音,乃知其义。是故古训不可改也,经师不可废也。”⑩ 卢见曾刊刻汉代经师郑玄为之作注的《周易乾凿度》,亦为传播汉《易》,以其去圣未远,家法犹存,而不以其是纬书而薄之。 《周易乾凿度》二卷,其中多七十子大义,两汉诸儒皆宗之。京房之注大衍,亶诵之用甲寅元,陈宠之论三微,张衡之述九宫,许慎之称君人五号,又郑康成注易谓《易》一言而含三义,注礼谓三王郊用夏正,以易之帝乙为成汤,咸本《乾凿度》。一行言卦气之说,出孟氏章句,而不知《乾凿度》已言之。此皆易之大义也。或曰纬书非学者所尚,是不然。圣人作经,贤人纬之,经粹然至精,纬则有驳有醇。成哀之纬其辞驳,先秦之纬其辞醇。《乾凿度》先秦之书也,去圣未远,家法犹存,故郑康成汉代大儒,而为之注。唐李鼎祚作《易传》,是时纬候具在,独取《乾凿度》,非以其醇耶?此书前明刊本,流传而多缺误。兹得之嘉靖中吴郡钱君叔宝藏本,不失旧观,为梓而行之,以备汉学。(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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