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传播汉学的重要学术平台 在乾隆初叶汉学发轫之际,扬州卢见曾幕府是一个传播汉学的重要学术平台。在这个平台上,足以与惠栋齐名的幕宾,当首推沈大成。 沈大成(1700-1771),字嵩峰,一字学子,晚号沃田居士,江苏华亭县(今上海市松江县)人。他为人忠厚,精通经史,擅诗文,著有《学福斋诗文集》。“晚游维扬,客运使卢公见曾官廨。”(22)沈大成于乾隆十九年入卢见曾幕府,惠栋云:“甲戌(乾隆十九年)之岁,余馆德水卢使君斋,讲授之暇,篝灯撰著。每涉疑义,思索未通,恨无素心晨夕。一日,使君以诗文数册示余,余读之惊,然未及询作者何人也。久之,典谒引客入,相见,则余故人,云间沈君学子,向所视数册,皆出君手。”(23)在卢见曾的引见下,两位故人又相见了。惠沈二人早在乾隆八年(1743),就已相识。沈大成诗云:“忆昔岁癸亥(乾隆八年),余时客吴门。始叩红豆斋,老树上参天。诗画塞墙壁,几榻罗丹铅。怱怱便别去,未几相讨论。”(24)只是那次相聚时间短暂,有许多学术问题未及展开讨论。 这一次在卢见曾幕府中共同工作期间,惠栋非常高兴,他将学术上的疑难问题请教于沈大成,沈大成一一为惠栋解答。“余喜甚,叩所疑者,学子一一晰之,余闻之愈惊。既而促膝话旧,知君归自武林,道吴而至广陵。广陵诗社诸君,闻声争交欢。使君既得君如左右手,社中诗老颇以失君为怅,而余则说经论文,亹亹甚乐。”(25) 沈大成回忆与惠栋同在卢见曾幕府中的时光说:“旷隔逾数稔,寝馈恒惓惓。淮南卢使君(调雅雨都转),缁衣礼名贤。萍踪偶邂逅,握手申前欢。兄居屋东上,余止舍西偏。因得共晨夕,相与典坟。”(26)两人从此同居一院内,一住东房,一住西房。沈大成称自己受益良多:“生平憎俗学,于古性亦敦。自奉我兄教,日闻所未闻。益知扫枝叶,渐能窥根原。尽启箧中藏,阐发超后先……不才抑何幸,积载从周旋。”(27) 沈大成盛赞惠栋所著《周易述》:“兄犹爱治易,汉学绝复传。所著《周易述》,五纬昭星躔。足令辅嗣诎,顿使荀虞尊。”(28) 《四库全书总目》中《周易述》提要云:“栋独一一原本汉儒,推阐考证,虽掇拾散佚,未能备睹专门授受之全。要其引据古义,具有根柢,视空谈说经者,则相去远矣。”(29) 惠栋与沈大成均有志于经学,惠栋将沈大成视为同志相赏者,在汉学上的相互扶持者,两人在卢见曾幕府中结下深厚的友谊。前已述及两人一同编校《雅雨堂丛书》、核校朱彝尊《经义考》。惠栋为沈大成的《学福斋集》亲撰序文,并将他们的学术探研记录其中: 明于古今,贯天人之理,此儒林之业也。余弱冠即知遵尚古学,年大来兼涉猎于艺术,反复研求于古与今之际,颇有省悟,积成卷帙。而求一殚见洽闻,同志相赏者,四十年未睹一人。最后得吾友云间沈君学子,大喜过望……沈君与余,不啻重规而叠矩,以此见同志之有人,而吾道之不孤,为可喜也。沈君邃于经史,又旁通九宫、纳甲、天文、乐律、九章诸术,故搜择融洽而无所不贯。古人有言:知今而不知古,谓之盲瞽;知古而不知今,谓之陆沉。温故知新,可以为师,吾于沈君见之矣。沈君诗古文,咸可传世行远,世多知之。兹不论,论其学云。东吴同学弟惠栋书于芜城寓斋。(30) 惠栋深知一代学术思潮的传播与兴盛要有更多志同道合的同仁加入,对于能有沈大成这样的学术大家更是难能可贵了。 惠栋、沈大成积极传播汉学,在卢见曾幕府中对于青年后学才俊影响深远,比如戴震、王昶等。戴震(1724-1777),字东原,又字慎修,安徽休宁人,清代乾隆年间大儒。乾隆四十年(1775),清高宗特命其与会试中式者一同殿试,赐同进士出身,授翰林院庶吉士。戴震是将清代汉学推向高峰的汉学大师,他不仅是考据学家,也是著名思想家。乾隆二十二年(1757),他与惠栋在卢见曾幕府结识交往,惠栋对戴震学术思想的转变有重大的推进作用。 这一年冬,三十五岁的戴震离开北京南下扬州,受聘于卢见曾幕府。戴震经卢见曾的介绍,结识了一代经学大师惠栋。惠栋此时正在卢见曾幕府中校书,当时戴震三十五岁正值壮年,惠栋已六十岁(第二年惠栋即在苏州家中病逝)。戴震云:“强梧赤奋若之岁(即乾隆二十二年),余始得交于华亭沈沃田先生。既而同处一室者,更裘葛。”(31)前已述及惠栋与沈大成在卢见曾幕中,一住“屋东上”,一住“舍西偏”,戴震与沈大成同住,住“舍西偏”之屋。其实惠栋对于戴震是早有耳闻,“先生执震之手言曰:‘昔亡友吴江沈冠云尝语余,休宁有戴某者,相与识之也久。冠云盖实见子所著书。’”(32)戴震此次在卢见曾的幕府中与惠栋深入交往了数月,二人遂成忘年交。当时有人称此二人“交相推重”(33)。在朝夕相处中,戴震不仅阅读了惠栋的著作,还和惠栋一起切磋治学的方法,在学术上进行了交流,惠栋不断对戴震讲述自己的经学思想。潜移默化间,惠栋的学术观点对戴震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惠栋推崇汉学,戴震受到惠栋影响而推崇郑玄学说,批评宋明经学为“凿空”之学。乾隆二十四年(1759)九月,戴震说: 有言者曰:“宋儒兴而汉注亡”,余甚不谓然。方汉置五经博士,开弟子员,先师皆起建元之间,厥后郑氏卓然为儒宗。众家之书亡于永嘉,师传不绝独郑氏。及唐承江左《义疏》,《书》用梅赜所进古文,《易》用辅嗣、康伯二经,涉前儒之申郑者,目曰郑学云尔。故废郑学,乃后名郑学以相别异。而郑之《三礼》、《诗笺》仅存。后儒浅陋,不足知其贯穿群经以立言,又苦义疏繁芜,于是竞相凿空。(34) 戴震在此批评宋明经学的弊病为“凿空”后,沿着惠栋训诂治经的学术路径,对郑学的理解做出解释:“由六书、九数、制度、名物,能通乎其词,然后以心相遇。是故求之茫茫,空驰以逃难,歧为异端者,振其稿而更之,然后知古人之治经有法,此之谓郑学。”(35)戴震还说:“数百年以降,说经之弊,善凿空而已矣……今仲林得稽古之学于其乡惠定宇,惠君与余相善,盖尝深疾乎凿空以为经也。”(36) 惠栋对戴震学术思想的转变有直接的作用,钱穆先生对此评价道:“戴学从尊宋述朱起脚,而惠学则自反宋复古而来。”且认为惠栋尊崇汉学鄙视宋学的态度,对戴震的思想产生深刻的影响。钱穆先生指出,戴震后期的尊汉抑宋,“则实有闻于苏州惠氏之风而起也。”(37) 惠栋故世后,戴震曾于乾隆三十年(1765)亲自去苏州缅怀惠栋,并作《题惠定宇先生授经图》一文以资纪念。他对惠氏之学推崇备至,云:“前九年,震自京师南还,始觌先生于扬之都转盐运使司署内……明年,则闻先生又殁于家。今徒拜观先生遗像,曰《授经图》者。盖先生之学,直上追汉经师授受,欲坠未坠薶蕴积久之业,而以授吴之贤俊后学,俾斯事逸而复兴。震自愧学无所就,于前儒大师,不能得所专主,是以莫之能窥测先生涯涘。”(38)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