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以往资本主义萌芽研究的基本出发点,是世界各民族的历史发展都必然遵循一条共同的道路。资本主义是这条道路上不可回避的一个阶段,所以中国也必然要经历它。既然中国的资本主义不是如西方帝国主义者所说的那样是舶来品,当然就必须有自己的根,即中国资本主义萌芽。然而,中国近代的经历已证明了资本主义并非中国历史的必经阶段。在鸦片战争以后的一个世纪里,中国人学西方,追西方,竭力想把中国引上西方式的近代发展道路,但资本主义却一直未能在中国土地上蔚成气候;而自1949年以后,中国更进入了社会主义社会。中国从来没有经历资本主义的历史阶段这一历史事实,雄辩地证明了资本主义并非中国历史发展的必经阶段。如果我们尊重事实,不把资本主义视为中国历史发展的一个必经阶段,自然也就不必到历史中去苦苦地寻找中国资本主义的起源了。 尽管我们过去对欧洲经验的认识并不一定正确,尽管“资本主义是中国历史发展的必经阶段”这一论断与中国近代历史的实际进程不符,但是我们仍然坚信中国传统社会中必定有资本主义萌芽。这种信念的基础,是认为中国应该而且必定能够按照欧洲近代发展的模式去发展。然而,史学所研究的对象,只能是过去确实发生过的事,而不能是按照某种逻辑或理念“应当”发生的事。史学研究的任务,是在弄清事实的基础上重现过去,而不是对历史上没有发生的情况进行假设和预测。所以,我们可以讨论中国是否出现过“资本主义萌芽”,但是却不能根据某种逻辑或理念推定中国必然有过这个萌芽,更不能进而以此为基础去做“如果没有……,中国也将……”式的推论。在对中国自身的发展规律和特点的探索中,别的国家曾经发生过什么,只能作为参照,而不能比附。上述那种推论,实际上是按照欧洲的历史发展模式,来重新构建中国的历史。斯大林把马克思以欧洲经验为基础的规律绝对化了,却被我们奉为无可置疑的真理。 欧洲中心主义是建立在一种“单一”的和“直线进化”的史观基础之上的。然而世界历史却是多元的、变化多端的。如果把世界各民族的发展都视为单一的和直线性的,那么各个具体民族的历史还有什么独立研究的价值呢?约翰·希克斯(John Hicks)指出:人类社会发展是有规律的,但我们对于历史发展规律的理论探讨却寻找的是一种“普通的”(normal)方式。这种方式并不一定符合所有的事实,所以我们应当承认各种例外,承认各种可能性(注:〔英〕约翰·希克斯:《经济史理论》,英国牛津大学出版社,1991年英文版,6-7页。)。吴承明先生更明确指出:马克思的五种社会经济形态是历史哲学的命题,而不是史学的命题,而“历史哲学理论的最大长处就在于它是超历史的”(注:吴承明:《经济学理论与经济史研究》,《经济学研究》(北京)1995年4期。)。然而在很长的时期里, 我们却将历史哲学理论当成了历史。这种做法本身就是违背马克思的思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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