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友兰的治史思想及其贡献(2)
第二个例子是关于“井田制”的问题。孟子在他的著作中,曾经对井田制作过描述。信古派认为,井田制出于孟圣人之口,当然有理由相信它就是上古时代的社会制度。疑古派则认为,这种制度不过是孟子的理想或学说罢了,绝对不可能真正实行过。释古派认为,虽然不能肯定井田制度曾经存在过,但也不能认为它完全是孟子个人的空想,应该肯定当时的社会状况,可能给了孟子相当的暗示,才使他有了这种想法。 第三个例子是关于“古书真伪问题”。信古派对所有古书的真实性都深信不疑,认为《庄子》就是庄周所作,《管子》就是管仲所作,《墨子》就是墨翟所作。疑古派对古书的真实性大胆质疑,认为《庄子》、《管子》等书,大部分是后人伪造的。释古派则认为,信古派和疑古派的观点都不对。因为《庄子》和《墨子》等书,本来就没有写明是庄周与墨翟所作,所以谈不上是假书。这些书最初都是零碎的篇章,后来经汉朝人的整理才以“书”的形式出现。 从冯友兰所举的三个例子来看,三派之中,释古派的观点较为理性,也较为合理。而冯友兰自己,对于“释古”一派,自然是于我心有戚戚焉。 冯友兰还总结说,所有的历史旧说,虽然不可尽信,但也很可能“事出有因”,所以不能一概抹杀。他再次以黑格尔“三段论”的历史哲学来总括三者的关系:“‘信古’ 、‘疑古’与‘释古’三种趋势,正代表“正”、“反”、“合”之辩证法。即‘信古 ’为‘正’,‘疑古’为‘反’,‘释古’为‘合’。”[4](页257) 同月,冯友兰在辅仁大学的讲演中,进一步解读了他对“信古”、“疑古”和“释古”的看法。他认为,“信古”、“疑古”和“释古”不仅代表了三个派别,还代表了研究史学的三个时期,或是三个倾向,或是三个看法及态度。 他指出,信古是学者们最早具有、也是最缺乏批判精神的一种态度。这种态度已逐渐为人们所抛弃。疑古发生于信古之后,是研究史学的另外一种态度。这种态度虽然较信古的态度进步,但从研究的立场上说,仍然属于消极方面。而且,疑古派要举出许多证据来证明古书的真伪,自然也影响了研究的效率和进展。释古是研究史学的第三种态度,与信古和疑古都不相同,是研究史学的态度进步到了第三个阶段。在他看来,释古介于信古与疑古之间,因为信古与疑古都是偏于极端方面,信古的态度不免陷于盲目,而纯粹的疑古态度,也不能离其“怀疑主义”错误的势力圈外。冯友兰强调,释古便是这两种态度的折衷,是比较有科学精神的,这种表面看来“近乎骑墙的态度,可是确是攻研史学的合理态度”[5](页260)。 对于疑古派在史学上的贡献,冯友兰并没有简单否定。他认为,从效果和价值方面看,盲目的信古没有辨伪的疑古来得重要。在批判信古派泥古不化和强调史料审查两个方面,疑古派的贡献是功不可没的。它的短处在于抹杀一切,往往根据一两句话就决定一部书的真伪,失之于武断。 冯友兰还提出了释古的方法与途径,这就是,对于历史上没有确切信史可考的事件,要从历史推到其社会背景,再由其社会背景追溯其历史。这就要求学者既要充分了解古人,又不能盲目从古人,要在同情了解的基础上,作出具体、历史的分析。关于史书的真伪问题,冯友兰也持同一态度,他说,确定史书的真伪,是攻研史学的先决条件。要用一种批判的精神,向可疑与可信的各方面探讨,兼有疑古的和信古的两种精神,这便是释古的态度。 值得注意的是,冯友兰虽然高度肯定释古是当时中国史学的最新趋势,是史学的“真正目的”,[6](页374)但他对于释古派史学的某些缺陷,也提出了切当的批评。1936年,在《<中国经济史>序》中,他指出当时释古派史学有两种缺陷:一是此派史学家缺乏疑古精神。释古虽与疑古不同,然必须经过疑古的阶段,必须用疑古的精神,审查史料。他批评说:“现在有些讲历史的人,往往对于史料毫不审查,见有一种材料,与其先入之见解相合者,即无条件采用。至于与此相冲突之材料,则置之不理,亦不说明何以置之不理。这样的办法,不能生出科学的历史。”[6](页374)二是此派史学家谈理论太多,令人感到他们是在谈哲学,而不是讲历史。冯友兰认为,理论不是不可有的,但我们应当以事实解释证明理论,而不可以事实迁就理论。如果有一部历史书,其中毫不讲理论,但读者读了以后,马上就觉得有一种理论,实在不错,如果我们需要用理论讲历史的书,只有这样的书才是首选。他说:“所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善《易》者不言《易》’;正是这个意思。”[6](页375) 1937年,冯友兰在《<古史辨>第六册序》中,再次对信古、疑古、释古三派给予了评价,他说:信古派与其说是一种趋势,毋宁说是一种抱残守缺的人的残余势力,大概不久就会消失。即使不消失,那它对于中国将来的史学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因为“真正的史学家,对于史料,没有不加以审查而即直信其票面价值的”[7](页376)。疑古派所做的工作是审查史料。释古派所做的工作,是在审查史料的基础上将史料融会贯通。冯友兰认为,就整个史学来说,一个历史的完成,必须经过审查史料及融会贯通两个阶段,而且必须做到融会贯通的阶段,历史方能完成。但就一个历史家的工作来说,他尽可只作两个阶段中之任何阶段或任何阶段中之任何部分。因为任何一门学问,都不可能由一个人来完成,必须分工合作。冯友兰指出:“由此观点看,无论是疑古还是释古,都是中国史学所需要的,无所谓孰轻孰重。”[7](页376)这实际上是为疑古派所作的辩护,因为“当时颇有人以为疑古已不合潮流”。他还希望疑古派继续努力,做他们审查史料的工作。 上述观点表明,冯友兰对于信古、疑古和释古三派的看法,有了重大修正,除了继续挞伐信古派外,对疑古派的工作和价值给予了充分肯定,提出就整个历史来说,必须经过审查史料和融会贯通两个阶段的观点。冯友兰的这一修正,不仅有助于消解疑古与释古两派的对立,而且有助于调解中国传统学术“汉学”和“宋学”矛盾。在《中国哲学简史》中,冯友兰对于自己调和汉宋的观点直言不讳,表明自己的哲学史创作不仅应用了西方的逻辑分析方法,而且也利用了清代汉学家研究古代哲学家著作的成果。[8](页280)总之,冯友兰的释古思想,一定意义上表明了他走出疑(古)信(古),调和汉宋,融合中西,通释今古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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