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迟在孝宗乾道年间(1165~1173),“宋挥玉斧”说的最后一个构件“玉斧”也出现了,(15)即邓嘉猷《西南备边录》所载:“艺祖既平蜀,议者欲因兵威以复越巂。上命取地图视之,亲以玉斧划大渡,曰:‘自此以外,朕不取。’即今之疆界也。 ”(16)“宋挥玉斧”说在此时才真正成立。绍兴末年,虚恨蛮寇边嘉州事件,朝廷诏命相关诸司防备之。邓嘉猷作为嘉州进士,是书以及该说的编纂,也可能迎合了这一契机,为诸司提供历史依据和借鉴。 淳熙四年(1177),四川制置使胡元质因之前青羌(吐蕃)大侵黎州致使“取兵于御前,诸军兵车往来,内郡苦之”的局面大发感慨,说:“国家混一区宇,画大渡河,弃夷不用。夷且内属,岁贡名马,求通于中国。中国许之市,以收夷心。边有夷侩,或导之绎骚,守者坐愚或生事,皆非其故也,何至以大兵长技与之较胜负哉!”(17)从中清晰可见封疆大吏胡元质的边疆观念,推崇太祖画河弃夷的做法,对边疆守吏不当处置与外夷关系或主动生事,以及对化外“蛮夷”(不包括仇敌金朝)用兵争胜负表示非议。 淳熙(1174~1189)后期,四川制置使赵汝愚在上奏中谈到:“臣伏见黎州自太祖皇帝玉斧画河之后,二百余年,三陲晏然,一尘不动。”此处“三陲”指黎州三面临边,而“晏然”、“一尘不动”与上述说法实有共通之处。但之后行文转向了当时的时政,即“蠢兹小丑,敢为乱阶,杀略吏民,扰我西鄙,覆亡将士,犯我王略,积十余稔,罪恶贯盈,狡计益深,乍服乍叛,犁庭扫穴,理无可赦。陛下神武不杀,惟务羁縻,圣度有容,屡行恩宥”(18)。乾道九年(1173),吐蕃寇边黎州,黎州守臣处置不当,使得扰边事惊动了中央,数月后方得以平息。当然这一事实并非赵汝愚奏议的重点,他强调的是孝宗皇帝的圣德以及处置蛮夷方式的得当。 淳熙十六年(1189)前后,广西转运判官朱晞颜上书《论西蜀事宜》:“自我艺祖断自圣谟,画大度(渡)河为守,夷人震慴天威,二百年不犯塞,逮今益以衰弱。”(19)需要说明的是,朱氏此奏的中心是要将四川制置司由成都移至兴元,以有利于川北控扼金朝。自乾道年间开始,大渡河宋朝一侧黎州屡屡受到大渡河外蛮夷势力的侵扰。朱氏不顾这些事实,仍以“逮今益以衰弱”错误认识为观点,试图将川蜀的军事重心由南向北迁移。反映了朱氏对四川北疆与南疆重视程度的迥异。 从淳熙年间的这三则书写来看,胡元质和朱晞颜并未提及“玉斧”,说明玉斧画大渡河仍未被完全接受,或者说在孝宗时,“玉斧”画河对一些宋人而言仍陌生。有一则没有确切时间的资料显示,黎州大渡河边建有“划玉亭”(20),作为实物已经矗立在大渡河边。该说也从书写、传述转向了实证建设。 光宗绍熙二年(1191),张谓出任知黎州,其《谢到任表》有“念玉斧所划之方,即金城可恃之险”(21)。黎州凭借不可替代的地理优势,参与并推动了该说在徽、高、孝宗时期的传布。该说也作为一种文化资源和政治遗产,对黎州影响最为深远,甚至成为了黎州的一种标签。于是,“玉斧所划之方”无可争议的指代黎州。 宁宗开禧三年(1207),道士写道:“真人幸启偃兵息民,执玉斧而划弃大渡之外,越巂遂沦。”(22)而张神君“旧生越巂间”,故而“当以黎雅为乡也。黎之邛崃关有灵应洞,乃吾之变化所”。此处宋太祖被用以道教称呼“真人”,面对玉斧画河带来的疆界变动这一现实,纵有变化之术的“神道”也无能为力,只能顺从并改变,以博得民众的信仰。 楼钥创作的《送王粹中教授入蜀》长诗大致也成于这一时期。(23)其中便有“艺祖按图挥玉斧,大渡河外等弃之。本朝独无南诏患,一语决定无敢违”。楼钥在诗中提及自己未尝入蜀,而在私人诗文往来中提到该说,说明该说作为知识通过书写、传述已经传播开来。谈到诗,仍有三首诗提到“宋挥玉斧”,因未注明时间,一并附于此处。项安世(1129~1208)《送胡黎州》:“邛崃阪曲臣车直,大渡河深帝斧明。”洪咨夔(1176~1236)《同孙子直和李参政东园韵》(其八):“大渡画河余玉斧,祁山破贼只纶巾。”黄文雷(理宗淳祐十年进士)《西域图》:“煌煌烈祖鉴古作,玉斧画地分华夷。”(24) 宋理宗时期,该说广泛见于记载。祝穆《方舆胜览》作为本朝地理书,在“黎州”、“嘉定府”下凡四次提及该说。其中有一种说法屡被后人引用,即“大渡河”条“建隆三年,王全斌平蜀,以图来上,议者欲因兵威复越嶲,艺祖皇帝以玉斧画此河曰:‘外此吾不有也。’”(25)这一书写相较以前提供了新的信息,包括明确的时间(建隆三年)、参与者(王全斌)、图像的来源(平蜀后,以图来上)。信息要素的增加,使得“宋挥玉斧”说内容更加饱满。排除史实的正确与否问题,这种书写行为可以视作对该说的又一次完善。祝穆的书写行为使得该说得以基本定型。就史实层面,建隆三年(962)并未平蜀,而是乾德三年(965)平蜀。(26)即便存在这样明显的错误,后世包括元、明诸人多加以传抄而未加纠谬。(27) 除了这一书写,祝穆还给出了另外三种书写。同为“大渡河”条,在嘉定府下,书写为“艺祖得天下,以所持玉斧画舆地图,自大渡为界,此外吾不有也。故二百年无外患,远虑如此”(28)。又有作“持玉斧画河,实存深意”。并提供了黎州《本朝太守题名记》的记载:“太祖以玉斧画大渡河外”。(29) 郭允蹈编纂《蜀鉴》,在结尾处如是行文:“惟我艺祖,远法三代,玉斧画河,不贪其土,而蜀于是鲜有腹心之疾。凡我疆吏谨固封圻壹是,皆以砥砺廉隅为安边之本,孰谓其不行于蛮貊哉!虽百世而无南夷之忧可也。”(30)是书最后记录到宋平后蜀,此段文字既是对当时的总结,也是郭氏关照现实后借该说书写的理想蓝图,正所谓“蜀鉴”。 南宋类书《古今合璧事类备要》专门列有“以斧画地”条,载:“太祖得天下,以所持玉斧画舆地图曰:‘自大渡为界,此外吾不有也。’故二百年无外患,远虑如此。”(31)此书的类书性质,极易吸引时人眼球。正如书中所称“昨刊《古今备要》四集盛行于世,但门目未备,再刊外集,补其未备”。而此条所属别集,即四集之一,可以想见该说随着该书的畅销更加广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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