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贵族与民主政治(6)
三 德谟斯梯尼曾在陪审法庭上这样羞辱阿伊斯辛涅斯:“我比阿伊斯辛涅斯更有钱,我 的出身也比他更高贵。我并不愿意被看成有侮辱贫穷之意,但我必须说,我自孩童起, 命运就安排我上了好的学校,并有足够的财产免于被迫完成令人难堪的贱役。至于你, 阿伊斯辛涅斯,从孩提时代,命运就迫使你在父亲授课的教室里象奴隶一样地扫地…… ”[25](10)。这并不是适合“侮辱贫穷”的地方,因为担任陪审员的相当一批人是贫困 潦倒、依靠西奥波尔的津贴维生的人[26](300-313)。但德氏非但没有激起众怒,而且 在诉讼中大获全胜。 德谟斯梯尼时代已临近雅典民主政治的终结期(公元前四世纪中后期)。这样的事例说 明,在整个民主政治时代,雅典平民并没有创设真正属于自己的价值清单,以与贵族观 念相区别。一方面,人民作为整体要求平等与公正,要求作为分母参加公民大会,要求 人云亦云地参加陪审法庭;另一方面,他们对显赫公民的尊重,对闲暇的高度评价,仍 然没有改变,一旦需要作为分子来提出议案或领导表决,他们则要求并期待有声望的人 出面。“对人民而言,参预政治是一种有关体面的事,一种在权势者面前维持自己尊严 的方式。人民只有在政治舞台上才能重新发现个人的自豪感,正如以后时代中他们在教 堂里才能和社会上大人物平起平坐一样。政治民主曾是人民的鸦片。”[27]民主政治的 程式化制度和物质性设施已经形成,与之相适应的意识形态则远未形成,仍沿袭前民主 时代的遗产,这具体表现为两个方面: 其一“是贵农贱商”的社会经济理念。这是经济领域内的非民主倾向,但又不限于经 济的层面,其着眼点在于道德的和政治的层面,即为城邦培养合格公民。苏格拉底说, 农业“能给心力留出更多的空闲时间去照顾朋友和城市的事情”,“它可以锻炼出最好 的公民和最忠实于社会的人。”手工劳动损伤身体因而损伤精神,而且,“这些粗俗的 所谓技艺使人没有余暇去注意朋友和城市的事情,所以从事这些技艺的人被认为不善于 与朋友交往,也不能保卫他们的国家。”(注:色诺芬:《经济论?雅典的收入》,商务 印书馆,张伯健译,1961年,第12页。此类言论还可参阅柏拉图:《法律篇》,Ⅷ,84 6,848;Ⅺ,919。亚里士多德:《政治学》,1256b9-1259a36;1277b-1278a;1316 b;1319a;1328b-1329b;1330a;1337b11-21.)自然,这里的“农”者,非指农民, 而是经营农业的土地贵族,换言之,是农场主(farmer),而不是农民(peasant)。赞美 农业,原因不在农业本身,而在它对维持传统贵族生活方式的意义--在雅典,以所有 者身份从事土地的经营和管理是贵族的标志。农业本身并不高贵,亚里士多德主张土地 最好由奴隶耕作,或者退而求其次,由农奴耕作。在治理良好的城邦里,公民“一定不 能是农夫,因为闲暇无论对于美德的培养,还是对政治义务的履行都是必须的。”公民 美德“只适用于不须为生计而劳动的人们而已。”[8](1328a-b)劳动在奴隶制的古代 世界被视为类似惩罚的东西,尼采说,对希腊人而言,劳动和奴隶制一样都“既是不体 面的,又是必需的。”[28]由此可见,“贵农贱商”的实质是对体力劳动的轻蔑。在古 希腊语中,表达“不工作”的词是schole,意为“悠闲”,而“工作”却只能写成否定 形式的ascholia,意为“缺少悠闲”。这一现象传达出来的信息是:只有悠闲才是正常 的生存状态。有闲是一种优秀品质,一种美德,它可以创造权利。“贵农贱商”所折射 出的,正是希腊文化强烈的贵族性质。 其二是新贵族政治的理念,这是政治思想领域的非民主倾向。新贵族政治的理念可上 溯至毕达哥拉斯和赫拉克利特,中经德谟克利特,到苏格拉底那里有了更明确的表述[2 9]。他从美德即知识出发,主张“知识治国”,“专家治国”,反对雅典的抽签选举和 轮流执政,认为抽签选举“……不要求其领导者具有任何特殊的知识,它将社会的命运 委之于缺乏真知灼见的人们手中。”[30]柏拉图的“哲学王”思想是对“知识治国”的 深化,其特点是,并非一般地肯定知识和“知识贵族”的价值,而是肯定哲学家的特殊 重要地位。他认为,真正的哲学家本人并不贪求政权,但为了他人和国家整体的利益, 哲学家又必须进行统治。不是哲学家需要国家,而是国家需要哲学家,因为哲学家是智 慧、理性的化身。而国家若不以智慧、理性为治国之本就谈不上正义。因此,哲学家的 统治具有历史必然性。 从字面上看,这种可称之为“知识贵族”或“精神贵族”的新贵族,与重视出身和财 富的传统贵族具有明显的不同。但是,富者以富傲贫,贵者以贵傲贱,智者以智傲愚, 在且贫、且贱、且愚的下层人面前,富贵者与智者很容易找到共同的立场。而且在分工 粗糙的古代社会,不同种类的优越性往往积累在一起,倡导新贵族政治的古典作家几乎 都出身贵族。因此,新贵族政治与传统贵族政治到底有多大的区别,恐怕只能是一个纯 理论的问题。因此,当亚里士多德说出“贵族政体的主要特征是以才德为受任公职的依 据;才德为贵族政体的特征正如财富为富人政体的特征、自由人身份为平民政体的特征 ”[31](p199)时,这里的“贵族政体”指的究竟是新贵族政治还是传统贵族政治,大概 只有亚氏本人才搞得清楚。 但新贵族政治与民主政治的巨大差异却是显而易见的。古典作家们普遍表现出了对民 主政治的巨大的不信任。亚里士多德认为民主制是所谓“宪法体制”的变种,是单纯照 顾下层人利益的不合理体制[8](1279);其中用津贴鼓励下层民众参政,从而主宰城邦 事务这一类极端的形式,是最坏的形式[8](1318)。柏拉图指责民主政体下的自由被滥 用,每个人都可以恣意妄为,这样就破坏了城邦的和谐(注:《理想国》,496a-e;55 7a-558c;562b-563e;《法律篇》,701a-b。)。在剧本《祈求的妇女》(Suppliantes)中,幼里披底斯借底比斯使节之口集中表达了对民主政体的非难之辞:暴 民专政,多数下层人对少数社会精英的剥夺;滋生投机之徒,迎合民众以谋私利,嫁祸 于人以洗脱罪责;忽视民众教育,容易受人蛊惑并煽动对富贵者的仇恨[32](399-441) 。显然,推动古典作家们苦心构建新贵族政治理论的正是这样一种声音:“一个人既处 理自己的私事--当然每人各不相同--又从事公共活动,是可能的。”“贫寒也不应 使人(在政治上)湮没无闻”[5](Ⅱ,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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