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在公民中最先将祈盼中的马车比赛胜利从希腊 带到了阿格诺尔的高贵苗裔的家中。 卡德摩斯的忒拜圣城也引以为豪, 她看到了母邦的胜利美名。 而你父亲狄奥尼修斯对于比赛的祈盼也会实现, 就在希腊高声清晰地宣布这一消息的时刻: “西顿你不仅在船只方面卓越而为人称道, 而且在获奖的车马方面也是如此。”(44) 这首以城市官方名义颂扬公民夺冠的诗歌,充满了对建城始祖及其家族的盛赞。不过,受到歌颂的祖先并非出自本地的记忆传统,而是来自希腊神话。全诗的话语体系都是希腊式的:这是一场泛希腊运动会,光荣来自希腊,对于光荣的确认也来自希腊;“佛罗尼斯”(Phoronis)既代指阿尔戈斯,又暗指佛罗奈乌斯(Phoroneus)或伊娥(Io,Phoronis是其别名)。无论指谁,他们都是西顿的建城始祖阿格诺尔的祖先,也都是阿尔戈斯的希腊人,阿格诺尔之子卡德摩斯则是另一座希腊城邦忒拜的建城始祖;而阿尔戈斯和忒拜又都是希腊神话中最负盛名的城市。一种常见的希腊神话谱系在这里被重申,使“希腊-西顿-希腊”一脉相传的血统一目了然。血统传承的路径以“母邦-殖民地”模式来解释,而这又是希腊神话语言的惯用语法之一。荣誉的传播被表述为沿着相反的路径,即“西顿-希腊-西顿”:西顿本来就因船只而蜚声世间,经其公民在希腊夺冠和被宣布夺冠,她便更负盛名。西顿人虽然夸耀自己的“船文化”传统,但这一传统却仰赖希腊的表彰,希腊构成了荣誉的认证权威。作为忒拜母邦的盛名也完全由希腊神话所赋予。可以断言,这首诗与其被解读为利用希腊话语宣讲的西顿认同,不如说是西顿城市共同体对于希腊身份的一份申请书。 五、犹太人与希腊人的亲缘神话 跟希腊攀亲道故的不止是腓尼基人,其近邻犹太人也不乏此举,其实这也是希腊化世界中非希腊人的通性,不过犹太人的攀附显得颇为另类。历史学家克莱奥戴摩斯(Kleodemos),又名马尔科斯(Malkhos),很可能是犹太人。他关于犹太历史的著作仅有一则神话残篇(FGrH 727,fr.1)存世,其中讲道,亚伯拉罕(Abraham)和基土拉(Keturah)的儿子中有两人即阿菲尔(Apher或Apheras)和阿弗兰(Aphran或Iaphras)曾与赫拉克勒斯(Herakles)一道出征利比亚,与安泰奥斯(Antaios)战斗,赫拉克勒斯娶了阿弗兰的女儿,他们的孙子索丰(Sophon或Sophonas)是蛮族索法凯斯人(Sophakes或Sophai)的名祖。这是一个将赫拉克勒斯的冒险神话和《创世纪》中亚伯拉罕家族的谱系神话合并加工而成的新神话。(45)其编造折射出本土文化主动适应统治者文化的心态,即尽可能地凭借姻亲神话来拉近犹太人与希腊人的距离。但编造者似乎又不甘心让自己的族群屈居附属地位。他借助把希腊英雄说成犹太始祖孙女婿的象征话语,在观念上将希腊人纳入到犹太人的族群亲属网络之中,使之成为犹太认同阴影下的文化附庸。神话还把亚伯拉罕的三个儿子阿苏里(Assouri或Soures)、阿弗兰、阿菲尔分别说成是亚述(Assyria)、阿弗拉(Aphra或Ephra)城、阿非利加(Africa)的名祖。这几地均属异教世界,赫拉克勒斯作为阿弗兰女婿的身份,于是又隐喻了希腊人也在异教各民族之列。蛮族人也被吸收进这一谱系之内:索法凯斯人所代表的蛮族处于辈分最低的位置,且带有希腊血统。该谱系包含的地理和族群信息意味着它应是在北非,确切地说是在库莱奈(Kyrene)被编造出来的,那里是希腊人古老的殖民地,也是犹太人的一个流散地。谱系因此反映了库莱奈的犹太人在北非族群世界中的自我定位。 在整个谱系当中,犹太人占据统摄地位。格鲁恩主张,该神话需要“犹太式解释”,而非“希腊式解释”。(46)的确,希腊的大英雄被利用,用来衬托更为高贵的犹太身份,希腊因素甚至还被蛮族贬损了。然而,阅读这一神话的也许不止犹太人。如果是个希腊人呢?其实,赫拉克勒斯的地位与众不同:其他人都是亚伯拉罕的血亲,赫拉克勒斯不过是其姻亲。谱系话语所表述的希腊因素与犹太因素和而不同,希腊人在神话中并未丧失其特殊的高贵地位。对希腊人来说,他们的英雄穿行于蛮族当中滥情留种,非但不意味着败坏了自己高贵的血统,反而是其非凡能力和功业的证明。而非希腊统治者宣称或被宣称拥有希腊英雄血统的现象,在希腊化时代之前就已出现,希腊化时代更为常见;这种血统宣称通常会得到希腊人和当事人双方的认可。因此,上述神话不仅需要“犹太式解释”,也需要“希腊式解释”。它也像埃及的埃德夫墓地,具有某种双面性,适应了不同的读者需求。它能够保存至今,正是由于先被希腊人“博学者”亚历山大(Alexandros Polyhistor)援引,而后犹太作家约瑟福斯和基督教神学家优西比乌斯又从这位希腊学者著作中转引了它,这也暗示来自不同方面的读者曾阅读过该神话。 另一载于《马卡比一书》的神话把亚伯拉罕说成犹太人和斯巴达人的共同祖先。攀附达到了伪造血亲的地步。不过,按照书中说法,这次攀附者是斯巴达人: 斯巴达人的国王阿雷奥斯(Areios)向大祭司奥尼亚斯(Onias)致以问候。有份关于斯巴达人和犹太人的文献被发现,当中讲道他们是兄弟,均为亚伯拉罕之后。那么现在当我们知道这些之后,你们要给我们写信报平安才好。我们也会给你们回信说你们的畜群和财产是我们的,我们这些东西也是你们的。因此,我们派遣使节向你们报告这方面的情况。(12.20-23) 亲缘外交在古代世界并不稀奇,希腊人宣称拥有外族英雄的神话也不鲜见,但此次所见斯巴达人主动巴结犹太人认祖归宗,多少令人有点惊讶。因为希腊人即便认外族为祖,这位祖先通常也是早已在希腊神话里扎根的人物,且通常并非纯属外族血统,而是外族与希腊的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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