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科学的领路人弗朗西斯·培根在确立人类征服和统治自然的观念方面,担当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他明确地提出了人类中心论的论断。培根声称:“我来到世上就是要让大自然及其儿女供人类使用,使它们成为人类的奴隶。”(11)在培根的作品中,到处都可以找到这种充满强烈的人类中心主义色彩的论断:“要是有人力图面对宇宙来建立并扩张人类本身的权力和领域,那么这种野心(假如可以称作野心的话)无疑比前两种较为健全和较为高雅。而说到人类要对万物建立自己的帝国,那就全依赖方术和科学了。因为我们如果不服从自然,我们就不能支配自然了。”(12)在培根的引领下,人类利用和征服自然的合理性被越来越多的科学家所推崇。约瑟夫·哥兰维尔1688年在《再谈激进派》中为新建立的皇家学会的辩护词中宣称:“新自然哲学的目标就是保证‘认识自然,使其被控制、管理和运用来为人类生活服务’。”(13)甚至大哲学家康德也声称:“(人类)作为地球上唯一一种拥有理解力的物种,他当然名正言顺的是自然的主人,而且设想我们把自然看做一套目的论的系统,那人类天生就是它的目的。”(14)康德的断言被一些学者认为是绝对人类中心主义(即强势的人类中心主义)在理论上完成的标志。康德还认为人类对动物不负有任何直接的义务。在他看来,动物不具有自我意识,仅仅是实现人类目的的工具。我们对动物的义务,只是我们对人的一种间接义务。康德说:“当他第一次对羊说:大自然赐给你蒙在身上的皮,并不是为你,而是为了我,并且把皮从羊身上剥下来,穿在自己身上时,他觉察到了自己凭借自己的本性而对一切动物拥有一种特权,如今他不再把动物视为他在创造中的同伴,而是视为听凭他的意志支配的、为达成他的任意意图的手段和工具。”(15)解剖学之父居维叶也情不自禁地认为:“想不出比为人提供食物更好的原因来解释鱼的存在。”浏览近代学者们的作品,关于控制自然、征服自然为人类的目的服务这类充满绝对人类中心主义色彩的字眼随处可见。著名哲学家孔德也认为:“严格说来,文明的进程一方面在于人的心智的发展,另一方面又在于此心智发展的结果,即人类控制自然能力的不断加强。”(16)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征服自然已经成为了那个时代的主导性自然观念。 从一定意义上说,这种从近代以来不断强化的人类中心主义自然观是造成世界环境不断退化和当前全球性环境危机的罪魁祸首之一。生态哲学家余谋昌教授指出:“人统治自然和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是一种伟大的思想,这种思想的确推动了人类的进步,但是这种思想的实质是反自然的。”(17)埃伦费尔德也认为:被技术吹胀的人类中心主义已变得丑陋而危险。人道主义……现在必须要反对它的过分膨胀。(18)著名学者荣格在《技术的完美》中也指出这种被技术所加强了的人类中心主义的危害:“技术人员已不知羞耻地在伤害地球和改变它的表面形象,早年人类的这种羞耻心理是很明显的,不仅在耕作史中处处见其痕迹,它早已渗入历史的纪元……技术人员至此毫无敬畏之心,这也应归咎于他的工作方法。在他看来,地球是聪明的人工规划的对象,是个听命于机械运动的死球,人由于研究这种运动,是机械师,可以使它为之效劳。”(19)生物学家勒内·杜布斯(Rene Dubos)写道:“在以往的三个世纪中,科学奋斗的方向,所以也是现代生活的总体倾向,已经明显地被乌托邦的创立者们的鼓动所制约着。他们鼓动这样一种观点:人类对自然的研究应当主要是控制和开发而不是了解。”(20)著名生态学者卡普拉指出:“完全以笛卡尔方式活动的人可以不表现出什么症状,但却不能被看做精神健康的人。这种人过着一种典型的以我为中心的,富于竞争的,执著追求目标的生活。他们过度地考虑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对目前没有足够的意识,因而不能充分地从日常生活的普通活动中得到满足。他们全神贯注于操纵外部世界,用物质财富的数量作为衡量自己生活的标准,因而他们的内心世界更加异化,不能欣赏生活的过程。”(21) 面对机械主义自然观和强势人类中心主义所导致的人类欲望的过度膨胀和当前日益严重的环境危机,或许是我们人类应该好好反省两位美国环境学者所讲过的话语的时候了:著名海洋生物学家蕾切尔·卡逊说:“‘控制自然’这个词是一个妄自尊大的想象产物,是当生物学和哲学还处于低级幼稚阶段时的产物,当时人们设想中的‘控制自然’就是要大自然为人们的方便有利而存在。”(22)而大地伦理学的创始人利奥波德则说道:“在Home Sapiens[人类的生物学名称--引者注]仍然扮演着征服者的角色,他的土地仍处于奴隶和仆人的地位的时候,保护主义组织只是一种痴心妄想。只有当人们在一个土壤、水、植物和动物都同为一员的共同体中承担起一个公民角色的时候,保护主义才会成为可能,在这个共同体中,每个成员都互相依赖,每个成员都有资格占据阳光下的一个位置。”(23)我国著名环境伦理学者曾建平也曾经批判道:近代强势人类中心主义“把人的欲望的满足作为价值的圭臬,而自然则是达到这种目的的工具;‘征服自然’、‘控制自然’是这种理论的主题,当代的环境问题与其不无关系,但它不是真正的‘人类’中心主义,因为它只以人的直接需要、当前利益为导向,在根本上放弃了人的长远利益、整体利益或共同利益,其实质是个人中心主义或人类沙文主义”(24)。人类应该放弃其征服自然的野蛮观念,学会与其他生命在地球上共存。 二 还原论的内在缺陷 对近代自然科学的发展曾经做出过重要贡献的还原论思想也蕴涵着严重的非生态化导向。还原论分为本体论意义上的还原论和方法论意义上的还原论:“本体论上的还原论以物质世界的本体‘同一性’为前提,认为各种物质形态归根到底可以约化为一个最基本的层次,并从支配这一基本层次的物理规律出发来解释更高层次的规律。”(25)而方法论意义上的还原论则是近代以来科学认识的一种主要方法,它用经验分析的方法,将整体分解为部分,把物质的高级运动形式归结为低级运动形式,将复杂性分解为更为简单的组成部分,从而达到认识事物的本质与规律性。其实本体论的还原论与方法论上的还原论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当我们运用还原论方法的时候,实际上就假定了物理世界的可还原性,即本体论意义上的还原论是成立的。 还原论的思想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但其最重要的发展和应用则是发生在近代,是机械自然观的伴生物。“有什么样的自然观,就有什么样的对自然进行认识的方法论原则。”(26)笛卡尔是近代还原论方法的主要奠基者,他系统地阐述了还原论方法的四项基本原则,总结了一套从上而下分析演绎的步骤,培根则从经验论的角度强调自下而上地综合归纳的研究方法,而牛顿则最终对二人的研究方法进行综合,建立起了一套基于还原论原则之上的分析与综合、经验与理论相结合的假说-演绎法。从一定意义上说,近代科学的所有分支都是以牛顿的力学理论为基础,运用还原方法来对各自的研究对象予以解析而发展起来的,因此,还原论成为了近代科学研究所普遍遵循的研究方法。还原论在近代科学进步中发挥了巨大的历史作用,近代实验科学的勃兴和人类对自然界认识能力的提高很大程度上都要归于它的功劳。它“教导人们把复杂的事物分割为它的各种部件,分别认识这些部件的性质,大大地简化了人的认识过程,帮助了人的认识”(27)。 然而,作为一种哲学思想和研究方法,还原论并不像它的许多拥护者所夸张的那样是认识世界的唯一正确的方法,它本身也隐含着极大的片面性,对当今的环境危机的产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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