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啖助新《春秋》学所提倡舍传求经、以己意解经的新学风,并不限于《春秋》一经,在经学上实具有普遍的意义,甚至不妨说北宋的经学就是以《春秋》学为中心的。其风气所至,即如司马光所说:“新进后生,口传耳剽,读《易》未识卦爻,已谓《十翼》非孔子之言;读《礼》未知篇数,已谓《周官》为战国之书;读《诗》未尽《周南》、《召南》,已谓毛、郑为章句之学;读《春秋》未知十二公,已谓三传可束之高阁。”王应麟认为这一风气形成于庆历年间:“自汉儒至于庆历间,谈经者守训故而不凿。《七经小传》出,而稍尚新奇矣。至《三经义》行,视汉儒之学若土梗。……陆务观曰:唐及国初,学者不敢议孔安国、郑康成,况圣人乎!自庆历后,诸儒发明经旨,非前人所及,然排《系辞》,毁《周礼》,疑《孟子》,讥《书》之《胤征》、《顾命》,黜《诗》之序,不难于议经,况传注乎!”(40)属于“庆历新政”中坚人物的欧阳修,所受啖助新《春秋》学的影响,绎读所著《春秋论》、《正统论》乃至史著《新唐书》、《新五代史》,即可见知。他还是《诗经》学领域开一代风气者。所著《毛诗本义》认为《诗序》非子夏所作,指斥毛(亨)传、郑(玄)笺之失乃“文义不完而难通”,“患于自信其学而曲遂其说”,多违诗人本意。又谓《邶风·静女》、《齐风·东方之日》等诗,“乃是述卫风俗男女淫奔之诗尔,以此求《诗》,则本义得矣”。王应麟称:“自唐以来,说《诗》者莫敢议毛、郑,虽老师宿儒,亦谨守《小序》。至宋而新义日增,旧说几废,推原所始,实发于修。”(41)及至南宋,对《诗序》的批驳更见严厉,中经郑樵《诗辨妄》专攻毛、郑之失,到宋学发展成熟时期的代表人物朱熹,遂进一步以义理解《诗》,以至废弃《诗序》,以“诗”说“诗”,直指本义,提出新解。他明确指出《诗经》中有一部分为“淫奔之诗”,约30篇含有这样的内容,(42)从而使它们得以还爱情诗本来面目。作为宋代新儒学的集大成者,朱熹以己意增补《大学》“格物致知”章;删减《孝经》,将其分为经1章,传14章,从而改变《孝经》原有结构及章目次序,都是经学史上众所周知的事件。 综据上述,可以说,中唐啖、赵、陆所开创的新《春秋》学,大约在北宋仁宗庆历年间已蔚成风尚,发展成熟,或者说定型为公认的经学范式。仁宗以降,“不难于议经、何况传注”的风气更加发扬,从舍传疑经、疑传改经,到增传删经。这应该是中唐北宋新经学基础上的新变化。 在文学方面,从中唐到北宋的发展,逻辑上是一贯的。欧阳修《记旧本韩文后》如实地描述了北宋文学发展的轨迹。(43)欧阳修青少年时,是“杨(亿)刘(筠)之作号为时文”的时代,“脱略颠倒无次第”的《昌黎先生文集》尚被冷落在“壁间”的“敝筐”里。年轻的欧阳修虽对韩文崇拜欣赏之至,但忙于应试入仕,格于干禄养亲,却无暇顾及。进士及第后,才“出所藏《昌黎集》而补缀之,求人家所有旧本而校定之”,这时候“天下学者亦渐趋于古”,韩文方“行于世”。至仁宗后期,则已然“学者非韩不学”了。也是在北宋中期,杜甫作为唐诗第一人的地位业已稳固地确立。论者指出,中唐至北宋的诗歌变迁史,“以元和诗人群体推崇杜甫为开端,以唐末五代宋初各派酷嗜白居易、贾岛、李商隐为延续,以天圣欧梅诸人尊奉韩愈为突破,以元佑诸公师法杜甫为高潮”。(44)据之,中唐文学在北宋的接受史,差可与上述中唐经学在北宋的接受史相仿佛。两宋之际,宋代文坛终于推出了本朝的典范苏、黄,并且已在前代文学中重新物色了新的接受对象陶渊明,它标志着宋代文化新的起步,这是发展中的中唐文学在北宋中期到达驿站后的起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