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藏文明为例子来看,共主体系是层级递进的。譬如历史上不丹、拉达克、锡金等地皆曾向拉萨的达赖喇嘛朝贡,而后者则不时前往北京觐见清朝皇帝。由此形成类似于谭拜雅所说的星系政体,是以典范为中心层级呈现的剧场模式;也是交错纵横的体系,譬如在宗教信仰的角度,用西方概念或可称之为宗教主权,其与政治主权互相交错、并行不悖。如司马少林氏所说,它是借由财富的路径而实现对人的运作,实现人的凝聚,与资本主义借助人而实现财富增长的模式相反。共主体系的终极指向不在人世,而在尘世之外。被寄托的他者,因来自远方的不同的、多方的寄托,常常是以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形式,成为共主。此外,共主为了交通诸方,常常会编纂多语文字典。 共主思维方式来自于这一共主体系,类似于20世纪40年代李安宅所说的内地与边疆因分工而互惠互补,进而达致更高的总体呈献体系。共主体系和“共主”思维方式的基石是中国诸文明相对不重视“族”的思想积淀,如道家和儒家的天下观,都明确地排斥“族”在思考天下时的位置。佛家思想同样摒弃“族”的观念,如说人有贪嗔痴三毒,是为一切烦恼的根源;三毒之中,痴毒最重,是为无明,为十二因缘之首;十二因缘包括爱(贪图享乐)、取(贪欲转盛,四处追求)、有(追求诸境而引起善恶业)、生(因现世的善恶业,在来世时依旧在六道中轮回)、老死等。显然“族”是佛家要克服的执着之一。2013年,索达吉堪布在美国麻省堪布里奇镇哈佛大学讲演时,座中一位来自拉萨的听众问到:若要为家乡和民族的经济发展服务,一定得当官才行。这个当官的想法是出自私欲还是慈悲心?堪布认为,发心是利他,但当官以后,许多人开始为利己服务,是私欲无疑;若依旧是为民族、为他人服务,则可归入广义的私欲,当属慈悲心,但仍是“我执”的一部分,因而不能出离轮回。也正是这些非民族、超民族的思考方式,极大地抑制着欧洲-西方的民族性思路在中国泛滥,并且提供了另类可能性。譬如伊斯兰教在传入中国后,与中国诸民族的文化互动,产生本土化的教派,如西道堂等,其在融合儒家文化和藏文化方面的贡献尤其出色。 与此直接相关的便是,“共主”思维方式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关联性,而非个体性,如李安宅用区域分工、功能互补来看待内地与边疆在精神、人格、风俗、物产、专长等方面的关联。1985年,马寅提出自古以来在一个地区内、地区之间、地区和全国是“互相依存、互相支援”的关系。这些看似平等的群体,实则形成等级。马戎认为,20世纪90年代费孝通将多元一体格局理论推进一层,认为历史上蒙、汉、满诸族皆曾是中华民族的凝聚核心,许多群体在参与“核心”的形成过程中,“有的进入了这个核心,有的附着在这个核心之上,形成不同的层次”。王铭铭把共主体系视为超社会体系,是超越政治有机体的。若此,则共主体系不限于民族-国家的边界之内。 所有共主体系都是某种宏大观念的实现,如藏文或所表达的“共同推举的领导者”那样的意思;它以某个混杂群体为根基,而这种理念的实现又必须超越该群体的界限;但它并不要求各群体放弃原来的身份,而是在此之外,为其激发出新的可能性身份。共主体系之间的分合联结,有赖于共主的包容力:这是一种总体的综合性能力,实因共主即是总体社会关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