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需要特别一说的是,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的写作和修订,主旨是要努力写出一本完好的“中国人民需要的”,“人民自己的历史”。但他始终认为,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方法研究中国历史,是一个不断完善的探索过程(注:笔者学生时代即受范老《简编》1955年修订版的启蒙。现再翻出修订本第一编“再版说明”和“绪言”重读,仍对先生的治学严谨感佩有加。他在1951年对旧本的自我检讨,涉及到了以马克思主义观点研究中国历史可能遇到的许多难点,以及曾经产生的偏颇,特别是对于主观主义、非历史主义做法作了严肃的反省。遗憾的是,时势没有如范老所愿,那些偏颇与极端日渐膨胀。60年代中后期,翦伯赞先生继起批评非历史主义倾向,特别是《对处理若干历史问题的初步意见》的演讲,震动大江南北,不久横遭迫害至死。);强调以尊重历史、冷静批判的态度会通中国历史,需要独立思考,不能放空炮,更不能主观教条。表现在中国通史编纂上,他有主见,但不武断;勇于坚持,也勇于修正。1957年,他在北京大学讲演,强调中国史学的传统是“文史兼通”,说“现在有一些史学文章,往往不能引人入胜,反而能让人败兴,不愿卒读”,无非“马曰列曰”,终日言,如不言。他还尖锐地批评“我们教历史课,明明自己有心得,有见解,却不敢讲出来,宁愿拿一本心以为非的书,按照它那种说法去讲……这样的‘谦虚谨慎’是不需要的,是有害的。我们应该把‘我’大大恢复起来,对经典著作也好,对所谓‘权威’说话也好,用‘我’来批判它们,以客观存在为准绳,合理的接受,不合理的放弃”。(注:引文出自《历史研究中的几个问题》,载《范文澜历史论文选集》208、220页。)他对通史编纂真谛和困难的认识,与百年来诸多前贤还是有许多声气相求的共通点。他一如张荫麟,不约而同地发出编著中国通史“极为艰难”的感慨。在他看来,一本比较完好的通史,“第一要直通,第二要旁通,最后要会通”,正与梁氏语遥相呼应。(注:直通,就是要精确地具体划出中国社会发展的各个阶段。旁通,就是社会生活中的各个现象不是孤立的,它们互相联系着,互相依赖着,互相制约着;要研究当时社会的一切思想和各种趋向,最后归因于物质生产力的状况。以上两个方面的综合,就是会通。原文见《中国通史简编》1955年版“绪言”。梁启超在《中国历史研究法》中则表述为由“纵集”与“横集”而为“总史”。商务印书馆,1947年版。)百年的通史实践,证明范老此言不虚,没有断代史、专门史、地区史、民族史等等各种局部性的深入研究作为基础,浮光掠影而过,通史总难脱浅薄之讥;如若没有综合性的提高,水乳交融的会通,灵光闪现的评述,神散形枯,那更算不得具有时代气息的“完形”(注:此处为借用。“历史完形论”是周谷城提出的历史理论,其所著《中国通史》(二册)(1939年开明版),即贯彻了这一理论。依笔者理解,这正是今天所说的有机整体历史观的早期用词。周谷城是在共产党人之外,较早独立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编著中国通史的又一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极“左”时期,周谷城的通史两次被批判为“反马克思主义”。)通史。可惜我们当下的历史教学,也包括中国通史编著,往往未能好好体会自梁启超至范文澜等前贤语重心长的许多提醒,这是不能不引以为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