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作为法兰西王权的身份标志,百合花徽章(纹章,héraldique)也成为克洛维留给其后继者们的神圣礼物。关于百合花徽章的最初源头问题,近现代的西方学者已有不少研究而且得出了明确的结论,即:只是从12世纪早期开始,即从路易六世(1108-1137年在位)统治时期开始,百合花才作为法国王室特有的象征图案出现在一些器物和钱币上。[14] (P43-58)当然,和王室军旗的情形相似,虽然说百合花徽章的真正创造者是卡佩王朝的君主,但这并不能阻止中世纪后期的法国史学家对其历史渊源作“合情合理”的延伸。既然法国王室在血统上是一脉相承的,那么,百合花徽章的历史当然也就是这一高贵血统的共同财富了。最早将百合花徽章与克洛维联系在一起的做法大约始自14世纪初,当时的一些以历史为题材的文学作品曾宣称,百合花来自天堂,是上帝送给克洛维的礼物。[15] (P383-388)随后不久,即1330年前后,与王室关系相当密切的伊瓦扬瓦尔修道院(Joyenval)的僧侣们便开始围绕克洛维与百合花的关系而精心编造出一系列具体的细节,其主要内容是:克洛维率军奔赴战场,与一位撒拉逊国王的军队展开决战;(12) 就在大动干戈之前不久,一位隐士将饰有百合花图案的纹章送给了克洛维,而这位隐士又是从上帝的一位天使那里收到这一礼物的;在战胜了撒拉逊人之后,为了感恩,克洛维终于皈依了基督教,并在奇迹发生地(即领受百合花纹章的地方)建起了伊瓦扬瓦尔修道院。[16] (P80-101)伊瓦扬瓦尔修道院之所以如此倾心于编造这类不着边际的神话,其基本目的当然就是要借助于这类神话来提高自身的声望,同时也可以拉近修道院与新生的瓦洛亚王朝之间的距离。虽然说这个故事成型很晚,但是,在伊瓦扬瓦尔修道院的大力宣传和一些文人的反复渲染下,到了法王查理五世(1364-1380年在位)时期,克洛维与百合花的关系已经成为天造地设的亘古真理。自15世纪后期开始,罗贝尔·加甘、吉约姆·克雷丹以及其他诸多的法国历史学家均几乎原封不动地将伊瓦扬瓦尔修道院炮制的百合花神话搬进自己的史学著作之中。 对于中世纪后期的法兰西王室来说,将克洛维与圣油瓶、王室军旗以及百合花徽章联系在一起,其“必要性”当然自不待言,但仅有这类联系还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这种联系只是器具层面的。要想使克洛维真正成为万世一统的法兰西王朝的“直系”缔造者,还必须从本质上构建克洛维与后世王朝的传承关系。在这一方面,中世纪后期的法国王权也不乏可用的资源。例如,将法国国王能够治愈淋巴结核病这一“特异功能”与克洛维联系起来:有关法王能够治愈淋巴结核病的传说从起源上看与克洛维毫无关联,其最初出现的时间大约是在卡佩王朝第二位国王“虔诚者”罗贝尔二世(996-1031年在位)统治时期,其编造者是圣德尼修道院里的王朝编年史家。[6] (P84)然而,到了中世纪末期,克洛维也开始妙手回春起来,这位原本以拎板斧劈头颅见长的蛮族国王已开始拥有治病救人的神奇力量。[17] (P317-320)又如,将中世纪后期法国国王的专有别号“笃信王”(Sa Majesté Très Chrétienne)戴到了克洛维头上:据考证,“笃信王”这一称谓最早出现于公元8世纪中叶,是当时的罗马教廷用以恭维各地基督徒君主的一种称谓;但是,到了13世纪末,即法国王室与罗马教廷交恶之时,“笃信王”称谓却成为法国王权借以向罗马教廷发动进攻的武器;及至15世纪中叶,罗马教廷正式认定“笃信王”为法国国王的专用称号,其他任何人不得盗用。与此相伴,在中世纪晚期,法国的许多史书开始将“笃信王”的称号用在了克洛维身上,而且一些官方文书也郑重其事地将克洛维称为“笃信王陛下”。[18] (P228-241)可以看出,通过一系列外在的联结和内在的沟通,克洛维与中世纪后期的法兰西君主们已是水乳交融、难解难分了。 4.宗教德行的圣徒化 中世纪晚期,世俗精神虽然已在西欧社会潜滋暗长,但其势力终究尚未超越由基督教设定的道德价值樊篱,宗教德行依旧是评判一个人是优是劣的最高指标。就当时的西欧社会来说,对一个人的最高评价莫过于赋之以“圣徒”身份。由此人们也就不难想象,中世纪后期的法国王室及其御用文人既然已经将克洛维改造成温文尔雅、慈眉善目的“笃信王”,那么,他们也就不太可能在最后一个环节(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上停滞不前。如前文所述,在中世纪中前期,人们并没有将克洛维视为能够创造任何“奇迹”的圣徒;即便后来的加洛林王朝和卡佩王朝的编年史家们为克洛维在天堂中安排了比较优越的位置,克洛维也还只是一位“升了天”的凡人。不过,所有这一切并不能阻止人们对克洛维的“高尚品行”进行新的“发现”。时代看重圣徒,法兰西王室当然也就可以生产圣徒。 较早对克洛维“圣徒”地位进行详细描述的是法国西南部城市图卢兹附近的莫瓦萨克修道院。14世纪晚期,该修道院院长艾默里·德·佩拉克坚定地认为,克洛维是莫瓦萨克修道院的创建者和守护神,而且这位统治者“的的确确”就是一位圣徒。佩拉克曾以充满激情的笔触对克洛维颂扬道:“您乃不可战胜的国王,您乃光荣的基督之剑的挥舞者,在基督大军中,您的位置优先于法兰西其他所有国王,……您将获得天国之酬报。”他还写道:“正是圣克洛维召集了奥尔良宗教会议,在此会议上制定了许多有用的法律”;“在领洗之后,他成了笃信王”;“如今他被当作众圣徒之中的一位而被尊崇”;“我们相信,国王克洛维进入了天堂”;他是“一位得胜的、睿智的圣徒国王”。[11] (No.4991A,fols.102-170)在此之后,将克洛维视为圣徒的做法逐渐流行开来,在许多文人的笔下,克洛维已不再是一位单纯被动接受上帝帮助的普通国王,而是成为一位能够通过自己的祈祷和个人美德来创造奇迹的圣徒国王。与此相应,在法兰西王国内,不论是在王国的中心区域巴黎,还是在较晚归并入王室领地的西南部地区,抑或是中世纪结束之时才开始成为法王领地的南疆地区,将克洛维作为圣徒来崇拜已成为一种普遍现象。 正是在民众信仰的基础上,法国王室开始为克洛维的圣徒身份进行了官方定位。1481年,路易十一(1461-1483年在位)颁布敕令,其中明确声称:“克洛维,朕之先辈,在世时,他是上帝的真正且完美的一位朋友,上帝给予他大量的恩典,给予他以众多的胜利;……在其去世以后,(他)获得了圣洁与荣耀,与天堂中的那些光荣的圣徒们位列一处,他的名字以及对他的回忆中充满了上帝每天创造的伟大的奇迹,这是这位光荣的圣徒国王通过祈祷得来的。”1483年,路易十一在另一份敕令中再次申明克洛维是圣徒,而且是历朝历代法国国王的保护者。[7] (P80-81)虽然说自中世纪后期开始(约自12世纪70年代起),罗马教廷对于未经教皇封授的“民间圣徒”一概不予承认,[19] (P172-228)但是,在具有政教合一倾向且王权日益“绝对主义化”的法国,王室的意旨终究有着强大的号召力,因此,罗马教皇虽然没有“追授”克洛维为圣徒,但这并不妨碍法国民众将克洛维当作圣徒进行顶礼膜拜。可以说,当克洛维“成为”圣徒之日起,其形象改造工程便告圆满完成。至此,克洛维已不仅是一位完美的人,而且也是一位完美的国王,同时还是一位完美的基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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