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钱粮蠲缓与弥缝亏空的结缘 钱粮蠲缓是中国农业社会让利于民的重要制度,至清代发展成熟完备,主要包括蠲免与缓征。缓征是对勘不成灾、收成歉薄之地钱粮的暂缓征收。蠲免是对成灾五分及以上田地钱粮不同程度地免除。此外,蠲免还包括特殊的普免积欠,即清廷每隔一段时间豁免全国因灾缓带征钱粮与熟田民欠。清前期对积欠问题较为慎重,未频繁普免,自乾隆后期始逐渐开启普免积欠之门;从道光十五年至清末,基本形成10年一个普免积欠周期的格局(94)。这恰与清中后期亏空的蔓延、恶化有某种暗合的隐秘关系。官吏藉钱粮蠲缓弥缝亏空的方式大致有重征已蠲缓钱粮、捏歉缓征、以完作欠、征多报少、官亏混入民欠等。民欠与亏空的区别在于:民欠为州县未征之项,亏空为州县已征未解之项,故民欠不在亏空之内(95)。 通过钱粮蠲缓弥缝亏空早在清前期即已出现。如雍正时期,清廷已洞悉征多报少、以新掩旧之弊。地方官以民众逃税掩饰亏空,甚至通过捏造欠赋造成中央财政短缺(96)。康熙四十八年谕:“凡遇饥荒即蠲本年钱粮及历年逋欠,又留漕赈济,但恐民未必得沾实惠。闻江南有催征蠲免钱粮以偿己之亏空者,科道何以不行指参?”(97)康熙五十八年,安徽颍州知州王承勋告发:前任知州王盛文亏空帑银,捏造民欠,知府蒋国正未查出。王盛文病故后,蒋国正承认代赔,并无完解。康熙四十六、七年蠲免民欠,蒋国正将其应赔银3790余两混入民欠内,希图蠲免(98)。随着清中后期亏空的严重与吏治腐败,旨在实惠及民的蠲缓制度逐渐成为官员弥缝亏空的重要途径。 直隶应征八项旗租之租额在乾隆年间有所增加。嘉庆四年,胡季堂因旗租积欠较多,请规复原额,清廷未准:“旗租增额以后曾经两次清查,二十余年之间其所报欠项两次不过十九万余两,乃自乾隆五十七年三次清查,五年之间报欠竟至六十八万余两,每年较多十数倍。显系近年各州县经理不善,或以完作欠,或将此项旗租挪补地丁亏空,未必实欠在民,安得以增租为借口耶?”(99)面对2000余万的巨额积欠,嘉庆帝心知肚明:“此项银两岂尽实欠在民?外省地方官于应征钱粮往往挪新掩旧,以征作欠。”(100)嘉庆十九年,那彦成奏直隶嘉庆二至十八年积欠银340余万两,请蠲免三至五分。嘉庆帝不允:“所奏乖谬之极。直隶省前次办理清查之后,业已严降谕旨,各州县不准丝毫再有续亏,嗣后亦不得更藉清查名目以为掩饰亏空地步。那彦成到直未久,复为此奏,自系该省属员欲将亏空混入民欠之内,创为此议,觊觎邀免。”(101) 针对江苏的严重亏空,嘉庆十九年上谕:“江苏仓库亏缺皆缘贪官污吏,恣意侵欺,饱其欲壑。平素视国帑为己私,指官亏为民欠,究之实在致亏之由,与民何涉?实堪切齿痛恨。”(102)同年,御史孙世昌奏:“缓征一节,原为小民生计艰难,未能按期输纳,是以量予展缓。乃督抚、藩司不能仰体德意,任令地方官展转延压,催征挪用。迨届应征之期,又复多方掩饰,捏称民欠。是官侵吏蚀悉饱欲壑,使朝廷泽不下究。”(103) 嘉庆前中期,因白莲教起义、黄河泛滥等,“十余年间所费帑金数逾十千万。国家财富岁有常经,实有入不敷出之势”,故嘉庆十四年适值嘉庆帝五十寿辰,并未普免全国积欠(104)。此后,清廷依然对普免积欠较为谨慎。如嘉庆二十三年(1818),长龄奏:“明年恭逢万寿庆典,天恩浩荡,十六年以后积欠如蒙恩蠲免,当率藩司于本年秋征时实力稽查。”嘉庆帝斥责:“所奏大属非是。蠲免钱粮恩出自上,明岁庆典施恩,朕尚未明降谕旨,该督何所见而知积欠必应蠲免,先为此奏,预行尝试。”(105)但时隔二个月,嘉庆帝下诏于翌年六十寿辰时普免全国积欠(106)。御史盛惇大鉴于积欠中多有官亏,奏陈:“免正赋十之一二,将各省积欠仅免元年少许,余仍照旧着追。”嘉庆帝认为虽然因灾缓带征占积欠多数,“官亏吏蚀诚不能保其必无,然岂能因此反汗屯膏,不行惠民之政?即如赈恤灾民,从前亦屡有捏冒侵欺之案,讵以此遂疑直省水旱偏灾尽成虚妄,将救荒之政概行停止乎?”(107) 嘉庆二十四年普免全国积欠过程中,官亏、民欠牵混的问题随之暴露。是年初,和舜武查明山东民欠860余万两,声称:“东省曾经两次清查,其中正杂仓谷等项及各属交代奏参各案,并垫支、垫解、挪亏各款,均须厘剔分明,分别办理。如奉旨蠲免后,将已征未解银两续完司库者,另行报部拨用。”嘉庆帝对此十分不满:“该抚既称将实在民欠数目查明具奏,又称交代亏挪各款尚须稽核,是现在所查数目不尽实欠在民,隐有官亏在内情事显然。况所免系民欠并非官亏,汝等竟欲牵混,不懼国法乎?且阅单内所开节年欠数,嘉庆元年至九年,少者数千,多者不过数万。自十年以后,由数十万增至百余万。此谓悉属民欠,谁其信之?”(108)随后,清廷派程国仁查办山东官亏、民欠。经清查,泰安等八府实际民欠约计只有200万两,济南等府民欠亦不多于此数。和舜武未将官亏630余万两剔除,统入民欠内,以致混乱不清(109)。 同年,康绍镛奏安徽积欠灾缓居多,“历年奏销册报未完之数即有历次清查案内官亏之数在内,必须一一剔除,且须除去二十二年清查后官缴之数,及二十三年奏销后民完之数。”(110)剔除后,仍有积欠银460余万两。清廷认为:“实难保无影射牵混之弊”。就在此时,曝出安徽无为州前任知州将钱粮串票销毁,署任知州捏报民欠,办理牵混(111)。 道光初年,御史袁铣针对钱粮蠲缓、积欠与亏空问题两次奏请改革,不仅未被采纳,还被贬官。亏空与积欠愈加严重,清廷惟有普免,别无善策。道光二年(1822),御史刘尹衡奏:“节年积欠钱粮,半由吏蚀官侵。”(112)道光四年,山东已革博兴县知县宗殿飏不将已征钱粮及时批解,于查办蠲免时列入民欠,显为前已亏缺,事后捏报。现任知县不察,照例出结,交吏部议处(113)。道光十二年,有人奏河南钱粮之前并不短少,自道光二年各州县亏银240余万两,仓谷20余万石,吏役等舞弊分肥,“即或上司查出,无非推在民欠,上司无可如何。相沿日久,恐无底止。”(114) 道光十五年(1835),清廷普免道光一至十年积欠。御史况澄奏:“各省于应行蠲免各款,或先期征存不行流抵,或既奉蠲免不为扣除,或以官亏捏报民欠,吏胥等又复从中侵渔。是实惠不能及民,徒饱官吏之橐。”(115)道光二十八年(1848),各省积欠银2390余万两。户部奏:“各省大半完纳新款,其旧款则任意宕延,冀得届期豁免,是以国家蠲租免赋之恩藉遂有司侵蚀亏挪之计。”(116)各省以完作欠,利用蠲免制度中饱钱粮。耆英奏:“已征款内,不肖州县竟有不即扫数完解者,一遇覃恩,朦混详报即邀宽免。要知此项系已征于民而中饱于官,实非应行宽免者。”(117) 咸丰元年(1851),清廷普免道光二十至三十年积欠。给事中袁甲三奏:“历届豁免积欠成案,各省因驳饬行查,有迟三数年而不结者,良由本无限期,以致辗转耽延,官吏营私弊端丛出。若不豫为制防,是竟以加惠之政遂若辈欲壑之私。”此届普免积欠适值道光末年清查各省仓库初步完成,民欠不难核查。清廷令各省于奉到豁免谕旨后三个月,详晰开单奏报,并将豁免数额粘于誊黄之后(118)。即使如此,仍难免官亏混入民欠。户部认为:山东额征银390余万两,历年民欠及因灾展缓数额较大,难免无官亏隐入民欠情弊(119)。质疑很快得到印证。同年,山东阳信县民商秉正控告知县多瑞伪造赤书,改官欠为民欠。多瑞供称赤书流水于五月间被烧毁。钱粮完欠全靠赤书为凭,多瑞待被人告发,方称被烧,显然有意消弭,希图抵饰(120)。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