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著名历史学家爱德华·霍利特·卡尔（Edward Hallett Carr 1892-1982）是位不知疲倦的学者，他一生著述颇丰，除著名的十卷本（14 册）《苏俄史》外，还有不少俄国史和国际关系史方面的重要著作问世。①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历史哲学问题在西方史坛引起越来越多的学者的重视，以客观主义、乐观主义为特征的西方传统史学思想继续受到以主观唯心主义、相对主义和悲观主义为特征的历史哲学的冲击，在这方面，以狄尔泰、文德尔班、李凯尔特为代表的新康德主义历史哲学和以克罗齐、柯林武德为代表的新黑格尔主义历史哲学有着广泛的影响，吸引了不少学者（主要是哲学家）参加讨论。1961年1月至3月，卡尔在剑桥大学乔治·麦考利·特里威廉讲座中，就一些重大史学理论问题进行了演讲，后以《历史是什么》为名出版，并很快译成多种文字介绍到世界各国，1981年，商务印书馆根据纽约艾尔弗雷德A·诺夫出版社1963年版译成中文出版， 《历史是什么》是卡尔唯一的一部史学理论方面的著作，但却集中反映了他的历史哲学思想，也是他作为一位职业历史学家对战后西方哲学中的某些热点问题的集中阐述。
    关于历史事实的主观性和客观性
    若想回答“历史是什么”这个似乎不是问题而实际上却是十分复杂的问题，首先遇到的则是“什么是历史事实”，以及由此而涉及到的历史认识的主体与客体的相互关系问题。卡尔结合自己的研究实践，针对当时西方史坛的某些有代表性的观点，从历史学家和历史学家的事实的角度探讨了这些问题。
    卡尔首先尖锐地批判了在19世纪颇有影响的兰克学派及实证主义史学，兰克是普鲁士“钦定历史学家”，他强调历史学家的任务是“如实地说明历史”，“按照历史的本来面目写历史”，要求历史学家始终保持一种超然物外的公正的“客观态度”。在兰克看来，历史事实是第一位的，“事实自己会说话”。通过事实的不断积累最终可揭示历史的真实面目，实证主义极为崇拜事实，认为首先是确定事实，然后再从这些事实之中得出结论。卡尔在批判上述观点时首先提出了“历史事实”和“关于过去的事实”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卡尔认为历史上已经发生过的一切都是“关于过去的事实”，但“并非所有关于过去的事实都是历史事实”，②因为那些“关于过去的事实”仅仅是属于历史学家收集素材的范畴而不属于历史本身的范畴，只有当历史学家决定让“事实”走上舞台时，“事实”才能讲话，否则，这些事实就永远是“关于过去的事实”，尽管历史学家通过历史学的辅助学科（如考古学、碑铭学、古钱学、年代学等）的知识可以搞清历史上发生的某些事实，但如果历史学家没有作出让它们登上舞台说话的决定，那么这些事实也还不是历史事实，而仍将是“关于过去的事实”。卡尔明确指出：“确定这些基本事实的必需性并不在于这些事实本身的任何特质，而在于历史学家‘既有的’决定”。“事实本身要说话，只有当历史学家要它们说，它们才能说，让哪些事实登上讲坛说话，按什么次序讲什么内容，这都是由历史学家决定的”。③不难看出，卡尔在这里强调的是“选择”和“解释”。在他看来，历史研究中的主体和客体是不能分割开的，所谓历史学家要事实说话的过程，即是主体和客体相互发生作用，特别是历史学家进行选择和解释的过程、任何历史事实，即进入历史学家的视野、应用于历史研究中的事实，都有一个主体化的过程，含有一定的主观因素。卡尔针对客观主义所宣扬的“事实自己会说话”指出：“历史学家当然是要选择的。相信历史事实的硬核客观地、独立地存在于历史学家的解释之外，这是一种可笑的谬论”。④卡尔还认为区分“关于过去的事实”和“历史事实”的关键，在于“解释”，因为“解释这一因素涉入每一件历史事实之中”。⑤卡尔的这种认识同“客观主义”相比，无疑有更多的合理性，历史研究的实践使我们认识到，历史事实从来就不是什么纯粹客观的事实，任何用文字形式所反映出来的历史事实，在它们成为研究的前提之前，就已经是研究的结果了。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历史事实是历史学家选择和解释的结果，就如同没有无事实的解释一样，也没有无解释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