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是一门科学
    历史学是不是一门科学，这是在西方学术界被弄得十分混乱的问题。其中颇有影响的一种观点认为历史学不是科学。在他们看来，自然科学的主体是一般的普遍的事物，能够进行概括，所以是科学，而历史学研究的却是独特的个体，无法进行一般的概括，既不能引申出教训，也没有预见性，其中不少判断是主观的，所以历史学不可能是一门科学。还有一种观点认为历史学既是科学同时也是艺术，如英国哲学家罗素曾指出：“关于历史是科学还是艺术，一直存在着据我看来是毫无意义的许多争论。我想，它既是科学又是艺术，这应该是十分清楚的。”但罗素认为历史学作为一门科学，“从一种比较平凡的意义上说，科学只是指弄清历史事实。在早期的历史中，这是特别重要的”。“史学企图成为符合科学的东西，还有另一层意思……历史学也力求用同一种方法去发现联结各种事实的因果律，企图在历史中发现这些因果律完全是值得称赞的，但是我认为这并不是赋予历史研究最高价值的东西”。在罗素看来，揭示历史中的因果关系的可能性只存在于相当有限的范围内，而且“历史中的科学规律并不像人们有时所认为的那么重要，或那么容易被发现。”（23）不难看出，罗素实际上也否定了历史学是具有一般科学规范意义上的科学。新康德主义历史哲学理论弗赖堡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德国哲学家李凯尔特则把科学分为“自然科学”和“历史的文化科学”，形成上学地把它们对立起来，认为前者是研究一般的概念，后者所研究的是具体的事实，主张“历史科学”的任务在于发现具体事实所表现出的“文化价值”或“绝对理想”。李凯尔特曾引用法国哲学家柏格森的比喻来说明历史学方法和自然科学方法的对立：“自然科学只编制一套对保罗彼得都同样适合、现成的衣服，因为这套衣服并不是按照这两个人的体形裁的。如果自然科学按照每个人的体形进行工作，那它就必须对自己所研究的每个对象构成新的概念，但这是与自然科学的本质相违背的。”而历史的文化科学则与自然科学不同，它的目的不是形成着普遍的概念或规律的概念，“这些科学不想缝制一套对保罗和彼得都同样适合的标准服装，也就是说，它们想从现实的个别性方面去说明现实，这种现实决不是普遍的，而始终是个别的”。（24）
    卡尔不同意上述观点，而是完全赞同英国史学家伯里在1903年提出的“历史是一门科学、不折不扣的科学”的结论。尽管在此后出现了以德国哲学家狄尔泰和柯林武德等代表的反对这种观点的历史哲学，但卡尔深信，20世纪科学本身已经经历了一场深刻的革命，这场革命充分论证了伯里的观点是正确的，今天的历史学家厕身科学界感到比起一百年前要心安理得多了。卡尔主要从以下三个方面论述了历史学是一门科学：
    其一，和自然科学一样，历史研究也使用假设，而且“历史学家在探索过程中所运用的假设的地位。跟科学家所用的假设极为相似。所谓假设，是指通过观察，从实际中抽取出来的一种设想。有了假设才能形成科学的思考，同时这一思考又可以修改假设。假设是科学思维过程中不可缺少的思想工具。一种有益的假设，会指引出进一步探索和崭新的理解的途径。历史学中的假设，是历史学家通过观察获得的，如历史时期的划分，即是一种假设。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分期，因标准不同，所以各自对历史事件的解释也不同，有时还相差甚远，如对中世纪究竟何时终结这个问题上。不少史学家对这个问题的认识不同，实际上是对某些历史事件的解释不同。
    其二，历史学同自然科学一样，同样也是可以概括的。“说概括与历史无关，这是胡扯。”恰恰相反，历史学正是由于概括而兴旺起来的。卡尔十分赞同英国历史学家埃尔顿在《新编剑桥近代史》中所写的那句话：历史学家跟历史事实的收集者之间的区别就在于概括，无论是自然科学的概括还是历史科学的概括都涉及到独特与一般之间的关系。卡尔认为，历史研究中的独特与一般是拆不开的，同自然科学一样，历史研究的对象也是“独特”，但独特之中却又包含着一般，历史学家最感兴趣的并不是独特，而是独特中的一般。历史学作为一门科学，历史学家能够而且必须进行概括，通过对一系列个别的历史事件的研究得出历史矛盾运动普遍的一般的规律，在历史研究中，概括的主要作用是探求事件发生发展的原因，验证所提出的论据，从概括中得出历史的经验和教训，卡尔特别强调的是历史教训的问题。他认为概括的真正意义，就在于通过概括试图向历史学习，试图把从一连串事件中所获得的教训运用到另外一连串事件上去。我们在进行概括时，就是自觉或不自觉地在试着这么做的。那些拒绝进行概括、坚持历史仅仅与“独特”有关的人，非常合乎逻辑地就是那些否定能从历史学到任何东西的人。
    其三，历史学同自然科学一样，可以预言。卡尔认为，预言是历史学的主要任务之一。那种认为从历史之中无法获得教训，因而不能预言未来的认识，实际上是一种误解。所谓预言，是揭示事物发生的可能性，特别是指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将会发生什么事。预言仅仅是一般性的规则和指南，这些规则和指南的有效性只能在特定的行动中才能得到证实。预言是和对历史事件、历史进程的概括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正是通过对历史经验、历史教训的概括才形成预言，否则，预言便失去了基础和切实可靠的内容。卡尔认为，历史学家的预言，不如自然科学家的预言那么准确，这并不奇怪。这是因为社会科学的发展比较落后，而社会科学的对象又是极其复杂的人类自身，对人的各种行为进行研究时所遇到的困难，远比自然科学家在对自然界进行研究时所遇到的困难要多得多。尽管如此，从科学的本质和规范来看，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历史学，它们在进行预言时的目的和方法却是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