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麦莱阿格罗斯来说,希腊认同虽然重要,但最多也只停留在文化意义上即文化认同。在族群方面,他没有将自己定义为希腊人。大约一个世纪后,他的一个希腊化女同乡则被描述为“希腊人”。《新约·马可福音》7.24-26讲道,耶稣到达推罗边境时,有一个妇女请求他驱除附着于她女儿身上的污鬼,“这个妇女是一个希腊人,在血统上是一个叙利亚腓尼基人。”在这里,“叙利亚腓尼基人”无疑具有种族或族群意义。“希腊人”看似属于一个与之相区别的归类范畴,从文化意义上理解它肯定没有问题,但它仅具有文化意义而不属于族群范畴吗? 马克斯·韦伯将主观认定的共同血缘作为界定族群的最终标准。(43)按此定义,此处的“希腊人”就算不上“族群”称谓。但不要忘记,族群之所以存在,除了自我意识维系的因素外,经常也是一种族群互指的结果,他人的指涉也会对认同产生影响。从自身来讲,一个族群的自我建构未必总是依靠共同血缘的信念。宣称某些希腊人由蛮族人演变而来的说法在古典文献中并不少见。选择文化作为界定族群的标准对于希腊化时代的人们来说也不是不可能的。《马可福音》关于具有叙利亚腓尼基血统的希腊人的提法,事实上与具有雅典血统的希腊人的说法一致或趋同。因此,这里的“希腊人”一称也具有族群意义。遗憾的是,我们不知道关于这位妇女族性的描述是否来自她本人的陈述,不过这至少能够代表她所处社会中的他人指涉或福音作者的看法。 其实,早有腓尼基人尝试从血缘角度与希腊建立联系。在公元前3世纪晚期的一次奈美亚运动会上,西顿的“苏菲特”(suffet)狄奥提摩斯(Diotimos)夺得赛车冠军。西顿官方授予他殊荣,为他树立雕像,雕像底座镌刻着一首赞颂他的哀歌体碑铭诗: 当所有的竞赛者在阿尔戈斯谷地 从战车上驱赶快马投入比赛的时刻, 狄奥提摩斯啊,佛罗尼斯的人民授予你美好的荣誉, 你戴上了永远值得铭记的花冠。 因为你在公民中最先将祈盼中的马车比赛胜利从希腊 带到了阿格诺尔的高贵苗裔的家中。 卡德摩斯的忒拜圣城也引以为豪, 她看到了母邦的胜利美名。 而你父亲狄奥尼修斯对于比赛的祈盼也会实现, 就在希腊高声清晰地宣布这一消息的时刻: “西顿你不仅在船只方面卓越而为人称道, 而且在获奖的车马方面也是如此。”(44) 这首以城市官方名义颂扬公民夺冠的诗歌,充满了对建城始祖及其家族的盛赞。不过,受到歌颂的祖先并非出自本地的记忆传统,而是来自希腊神话。全诗的话语体系都是希腊式的:这是一场泛希腊运动会,光荣来自希腊,对于光荣的确认也来自希腊;“佛罗尼斯”(Phoronis)既代指阿尔戈斯,又暗指佛罗奈乌斯(Phoroneus)或伊娥(Io,Phoronis是其别名)。无论指谁,他们都是西顿的建城始祖阿格诺尔的祖先,也都是阿尔戈斯的希腊人,阿格诺尔之子卡德摩斯则是另一座希腊城邦忒拜的建城始祖;而阿尔戈斯和忒拜又都是希腊神话中最负盛名的城市。一种常见的希腊神话谱系在这里被重申,使“希腊—西顿—希腊”一脉相传的血统一目了然。血统传承的路径以“母邦—殖民地”模式来解释,而这又是希腊神话语言的惯用语法之一。荣誉的传播被表述为沿着相反的路径,即“西顿—希腊—西顿”:西顿本来就因船只而蜚声世间,经其公民在希腊夺冠和被宣布夺冠,她便更负盛名。西顿人虽然夸耀自己的“船文化”传统,但这一传统却仰赖希腊的表彰,希腊构成了荣誉的认证权威。作为忒拜母邦的盛名也完全由希腊神话所赋予。可以断言,这首诗与其被解读为利用希腊话语宣讲的西顿认同,不如说是西顿城市共同体对于希腊身份的一份申请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