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关于史学功用 《史通》无专篇讨论史学功用,但《史通》一书却在多处论及于此。其中,以《史官建置》篇开篇所论最为重要,也最具理论意义。刘知幾在讲到历史记载和历史撰述的重要性时写道: 向使世无竹帛,时缺史官,虽尧、舜之与桀、纣,伊、周之与莽、卓,夷、惠之与跖、蹻,商、冒之与曾、闵,但一从物化。坟土未干,则善恶不分,妍媸永灭者矣。苟史官不绝,竹帛长存,则其人已亡,杳成空寂,而其事如在,皎同星汉。用使后之学者,坐披囊箧,而神交万古,不出户庭,而穷览千载,见贤而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若乃《春秋》成而逆子惧,南史至而贼臣书,其记事载言也则如彼,其劝善惩恶也又如此。由斯而言,则史之为用,其利甚博,乃生人之急务,为国家之要道。有国有家者,其可缺之哉![2]卷一一《史官建置》,290-291 刘知幾以设问的口吻提出问题,倘若在没有史官记事而“世无竹帛”的情况下,人们对于过往的人和事就难得了解更无从做出判断了。反之,在“史官不绝,竹帛长存”的条件下,人们可以“神交万古”,可以“穷览千载”,可以“见贤而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因此,刘知幾得到一个深刻的、具有普遍意义的结论:“史之为用,其利甚博,乃生人之急务,为国家之要道。” 在刘知幾以前,也有一些关于史学功用的言论,如孟子说的“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3]155;司马迁说的“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镜也”[4]卷一八《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序,878;范晔说的“又欲因事就卷内发论,以正一代得失”[5]卷六九《范晔传》,1831;以及时人称赞陈寿《三国志》“辞多劝诫,明乎得失,有益风化”[6]卷八二《陈寿传》,2138;等等,说得都很好。但这都是就具体的人和事而论,不是从一般意义上阐述史学的功用。刘勰《文心雕龙·史传》篇中有两句话,即“居今识古,其载籍乎”,从今天的认识来看,这是明确地提出了史学的功用在于帮助人们了解了历史。因此,可以认为,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命题。而上引刘知幾的这段话,正是进一步阐发了“载籍”(“竹帛”)在人们“识古”中的关键作用。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史书是帮助人们认识历史的工具和桥梁。刘知幾关于史学功用的这段阐述在史学思想上的价值在于:第一,他从正反两个方面提出问题,即有无史官、竹帛,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第二,他揭示了人们求善、敬贤之心,即史学功用是通过人的主观能动作用才能表现出来;第三,他强调了史学功用对于个人和国家都是非常重要的,即所谓“急务”与“要道”。第四,他丰富了唐太宗《修晋书诏》关于史学功用思想的内涵,即超出政治功能而具有广泛的意义。 刘知幾在《史通·直书》篇中把这种广泛的意义概括为“史之为务,申以劝诫,树之风声”[2]卷七《直书》,179。这里说的“申以劝诫,树之风声”,语出《古文尚书·毕命》:“彰善瘅恶,树之风声。”孔颖达疏为:“言当识别顽民之善恶,表异其居里,明其为善,病其为恶。立其善风,扬其善声。”②孔颖达用“顽民”一词固然不当,但“立其善风,扬其善声”之意,言之甚佳。刘知幾援引此意,反映了他对史学功用的重视和期待。 正是在史学功用这个重大问题上,刘知幾表现出了对太史公司马谈的充分理解。《史通·人物》篇有这样一段表述:“夫天下善人少而恶人多,其书名竹帛者,盖为记善而已。故太史公有云:‘自获麟以来,四百余年,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废而不载,余甚惧焉。’即其义也。”[2]卷八《人物》,222这是《史记·太史公自序》中所记司马谈临终前对司马迁说的一段话,字字千钧,刘知幾引用其大意而加以发挥,表明古往今来,史学家都深知自己肩头的重担,都非常重视史学的社会功用。当然,刘知幾说的“天下善人少而恶人多”,并不恰当,但他强调史学的社会作用在于“申以劝诫,树之风声”,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