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关于史学批评 刘知幾《史通》一书之最突出的特点是彰显史学批评精神,这也是此书关于史学构成思想的基础之一。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史学批评精神是刘知幾史学思想产生、形成、发展的动力之一。《史通·自叙》篇这样写道: 若《史通》之为书也,盖伤当时载笔之士,其义不纯。思欲辨其指归,殚其体统。夫其书虽以史为主,而余波所及,上穷王道,下掞人伦,总括万殊,包吞千有。自《法言》已降,迄于《文心》而往,固以纳诸胸中,曾(滞心)不芥者矣。夫其为义也,有与夺焉,有褒贬焉,有鉴诫焉,有讽刺焉。其为贯穿者深矣,其为网罗者密矣,其所商略者远矣,其所发明者多矣。盖谈经者恶闻服、杜之嗤,论史者憎言班、马之失。而此书多讥往哲,喜述前非。获罪于时,固其宜矣。犹冀知音君子,时有观焉。尼父有云:“罪我者《春秋》,知我者《春秋》”。抑斯之谓也。[2]卷一○《自叙》,271 这是一段坦率的肺腑之言,把《史通》之史学批评的旨趣阐述得淋漓尽致,把作者的宏大志向、锋芒所在以及复杂的心情和义无反顾的信心都写出来了。由此观《史通·原序》中所说《史通》之“通”的含义,也就看得更加清楚了。 通读《史通》,可知批评精神贯穿于全书之中。那么,刘知幾的史学批评精神是怎样形成的呢?这大致有三个方面的原因: 一是旨趣所在和多年积累。如刘知幾自己所说:“自幼观书,喜谈名理,其所悟者,皆得自襟腑,非由染习。故始在总角,读班、谢两《汉》,便怪《前汉》不应有《古今人表》,《后汉》宜为更始立纪。当时闻者,共责以为童子何知,而敢轻议前哲。于是赧然自失,无辞以对。其后见张衡、范晔集,果以二史为非。其有暗合于古人者,盖不可胜纪。始知流俗之士,难与之言。凡有异同,蓄诸方寸。”[2]卷一○《自叙》,271这一段“自白”,说明了刘知幾在批评方面的悟性、旨趣和积累。同时,刘知幾还讲到他读书的范围和读书的方法,也是积累的重要方面。 二是参与修史活动的启迪。刘知幾受命于史馆修史,前后二十年,对当时史馆修史之弊,知之甚深,曾上书监修国史诸官,极言史馆修史有“五不可”:其一,“每欲记一事,载一言,皆搁笔相视,含毫不断。故头白可期,而汗青无日。”其二,资料难求,如“求风俗于州郡,视听不该;讨沿革于台阁,簿籍难见”等。其三,“权门”“贵族”干预修史,“人之情也,能无畏乎?”其四,监修者多,“十羊九牧,其令难行;一国三公,适从何在?”其五,“监之者既不指授,修之者又无遵奉”,“坐变炎凉,徒延岁月”。[2]卷二○《忤时》,555-556这是问题的一方面,鉴于此,刘知幾求罢史职而未果。另一方面,刘知幾也滋生了一些新的想法,这就是:“其于史传也,尝欲自班、马已降,讫于姚、李、令狐、颜、孔诸书,莫不因其旧义,普加厘革。但以无夫子之名,而辄行夫子之事,将恐致惊末俗,实能取咎时人,徒有其劳,而莫之见赏。所以每握管叹息,迟回者久之。非欲之而不能,实能之而不敢也。”[2]卷一○《自叙》,269正是这种矛盾的冲突,启发了甚至是刺激了刘知幾的撰述欲望:既无法撰写历史,不如转而评论史学。 三是学术史上前人的启迪。《史通·自叙》篇还有这样一段论述: 昔汉世刘安著书,号曰《淮南子》。其书牢笼天地,博极古今。上自太公,下至商鞅。其错综经纬,自谓兼于数家,无遗力矣。(释:自此以下,历举往昔传书,以启自托之福。将《淮南》作引。《淮南》之书不专一路,故用另述。)然自《淮南》已后,作者无绝。必商榷而言,则其流又众。(释:四句上下作纽。)盖仲尼既殁,微言不行;史公著书,是非多谬。由是百家诸子,诡说异辞,务为小辨,破彼大道,故扬雄《法言》生焉。(释:《法言》主谈理。)儒者之书,博而寡要,得其糟粕,失其菁华。而流俗鄙夫,贵远贱近,传兹牴牾,自相欺惑,故王充《论衡》生焉。(释:《论衡》主征据。)民者,冥也,冥然罔知,率彼愚蒙,墙面而视。或讹音鄙句,莫究本源;或守株胶柱,动多拘忌,故应劭《风俗通》生焉。(释:《风俗通》主博洽。)五常异禀,百行殊执,能有兼偏,知有长短。苟随才而任使,则片善不遗,必求备而后用,则举世莫可,故刘劭《人物志》生焉。(释:《人物志》主辨材。)夫开国承家,立身行事,一文一武,或出或处,虽贤愚壤隔,善恶区分,苟时无品藻,则理难铨综,故陆景《典语》生焉。(释:《典语》主评品。)词人属文,其体非一,譬甘辛殊味,丹素异彩,后来祖述,识昧圆通,家有诋诃,人相掎摭,故刘勰《文心》生焉。(释:《文心雕龙》主文章体裁。○每书各有标旨,看其举义简当。)[2]卷一○《自叙》,270-271 笔者引用这一段论述时,特意保留了浦起龙的“通释”,因为从浦起龙的“释”语中,可以更清晰地揭示《史通》一书的性质和旨趣:不论是“主谈理”“主征据”“主博洽”,还是“主辨材”“主评品”“主文章体裁”,都对《史通》有所影响,这当是近于刘知幾《史通》撰述的本意。 从以上三个方面来看,刘知幾的史学批评思想的产生和发展,自有其主客观因素。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