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从下川追索到辰清 1978年《下川文化》所提倡的斜边雕刻器,既是下川遗址出土最典型的代表,这种雕刻器分布在东亚以至北美洲,意义重大。在中国最初发现雕刻器,是从东北地区开始的。现今中国范围,有关斜边雕刻器初期的发现,很可能可以追溯到1920-30年代,首先由欧洲、俄国考古学者在黑龙江所确认。早期雕刻器中国是怎样认识的呢?上世纪20年代,步日耶(H. Breuil)公布水洞沟和萨拉乌苏发现20多件雕刻器[38]。但这些标本不保存在国内。首先,1920年代水洞沟遗址中被认为的“雕刻器”,连步日耶自身在报告书中也承认,这些“雕刻器”欠缺欧洲从工艺技术认定雕刻器的特征,很像一些被折断的石叶(图七)。后来,裴文中对水洞沟雕刻器持否定的态度[39]。近年,水洞沟多次发掘工作,也罕见有雕刻器。看来,早期对水洞沟的“雕刻器”认定,未能为学术界所接受。 然而,大约同样1920-30年代间,在黑龙江省首次发现类似下川遗址的斜边雕刻器。1980年代末,黑龙江省博物馆等将上世纪20年代国外(日、俄为主)在哈尔滨、齐齐哈尔、海拉尔等地发掘或调查工作外文报告,翻译成汉语,集合成《黑龙江考古民族资料译文集》第一辑出版[40]。2013年,这些相关文章又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收入《昂昂溪考古文物》一书中再出版[41]。由于这些论文过去发表在东北边沿地区刊物上,流通量少,不受注意,竟变成“死材料”,一直未受重视。 图七 水洞沟的雕刻器(布日耶1928) 图八 1931年调查昂昂溪西侧第一地点及采集石器 a.昂昂溪车站附近的居住址 1.富拉尔基 2.昂昂溪车站 3.齐齐哈尔 A和B为遗址 b.第一地点采集雕刻器(a.A.S.卢卡什金1991,b德日进1991) 笔者从上述一些文章中,搜集到两条珍贵的资料,都与旧石器时代的雕刻器有着密切关系。第一是1928年9月9日,俄罗斯学者A.S.卢卡什金在齐齐哈尔的昂昂溪西侧,被命名为第一地点一处长320、宽85米土丘堆积中,采集了大量陶片、石器和动物碎骨等。卢卡什金认为这里是一处新石器时代居址[42]。卢卡什金邀请法国德日进为动物骨骼、骨器和石器作鉴定,分别撰写了报告。如众所周知,德日进从1923年开始,在中国进行古物学和地质学的调查。他本身虽然是古生物学家,从1912年开始他与法国旧石器权威步日耶神父过从甚密。1923年,德日进发现和研究水洞沟遗址,对旧石器时代的研究有很深的造诣。据德日进对昂昂溪第一地点石器分析,其中包括:磨制石斧、矛、镞、石刀、雕刻器、“长箭头”、“具隆凸的箭头”。另图版中发表圆柱状的细石叶石核。在文章总结中德日进指出这里存在有“真正的雕刻刀”(图八)。具体上什么是真正的“雕刻刀”呢?推测应该是指具有西方旧石器时代在石片上预制台面后,再打击出雕刻刀面的工具。德日进的报告有关雕刻器部分原文被中译如下: “在第一地点采集的一件典型的雕刻器(悬摆式雕刻器,见图四)。这件工具的工作刃缘,由石片的一侧边缘f构成(在其上端的左边),而第二次加工的凹口n,则在右边。石器的下端被加工成刮状,两侧边缘也通进了加工,但仅限于标本的上边。”[43] 以上所指f面,可以解释为雕刻刀面。按发表的石器测量,雕刻器长4.8、宽1.7、厚0.7厘米。我们有理由相信,德日进曾经仔细观察过这件雕刻器,指出预制台面(n)和雕刻刀面(f)关系,并说明器身沿边向背加工,基部有近似端刮削器的修整。在年代上,A.S.卢卡什金和德日进都认为这里的发现属于新石器时代,其中出土一些陶器与石器是否同时,较难断定。但打制石器中既存在一些石叶制工具,所指“长箭头”,应是现今东北亚地区10,000年后常见“石刃镞”,至于玉髓压制的长方形条形器,是用作镶嵌在骨柄刀梗中的石刃。雕刻器本身年代有可能是属于较早期阶段的石器。无论如何,1928年由德日进所确认昂昂溪第一地点雕刻器,石片周沿向背二次加工,预制台面,在左上边打击出雕刻刀面等技术因素考虑,当然是典型斜刃雕刻器无疑。 图九 1938年黑龙江辰清采集石器 1.细石叶石核 2、3、7.石片 4、5.雕刻器 6.凿? 8.二次加工椭圆形器 9、10.石叶(斯塔里科夫1991修订) 此外,1938年夏天俄斯塔里科夫在黑龙江辰清采集了一批打制石器[44]。按他的分类,这些石器包括:刮削器、刀、锥、凿、箭头和雕刻器。他指出辰清与海拉尔的新石器文化内容都比较一致,并强调“满洲新石器遗址中常见的陶器,这里却绝对没有”。我们按现代东亚北部旧石器时代晚期石器的认识水平,将辰清石器重新排列,原报告发表时1/2大比例,为更清晰说明,改动为原大,原图的编号也改订了(图九)。以下讨论,按本文的排列为据。斯塔里科夫本身为民族学者,颇具考古学的素养。他在辰清采集石器线图的表达,既有正、反面和断面的部位。且石器轮廓、破裂面、折断等描绘水平,都相当专业。 图九的1石器原被订为雕刻器,今改订为细石器石叶石核,是日本被称为峠下技法细石叶石核,简称峠下型石核。这种石核是以北海道峠下遗址出土石核作命名,起初日本学术界一度把这种石器作为雕刻器看待。1972年鹤丸俊明按北海道增田遗址出土资料整体论证,此种石器是为生产细石叶的石核,得到学术界普遍的接受。这种石核的特征是横断面呈D字形,预制台面由横向加击修整后,再纵向打出短石条(spall),形成平坦台面,细石叶生产过程常常扭转向原素材石片的腹面是重要特征。辰清的石核身后部折断,也是峠下技法常见破损方式。这件台面在前一阶段有密集横向的加工,原石片素材一侧保留素面。如从石核体细石叶作业方向观察,其断面就是D形,而细石叶生产也明显扭向原素材腹面,留下几道剥落细石叶的痕迹。峠下型石核最初在日本北海道发现,在西伯利亚和中国东北、华北及朝鲜半岛都有发现。2016年11月27日,笔者在北京首都师范大学石器研讨会上,看到近年吉林枫林遗址出土的黑曜石峠下型细石叶石核。前几年前承赵金海先生指教吉省大洞遗址也发现了峠下型细石叶石核。上世纪90年代,笔者在北京古脊椎动物及古人类研究所整理十八站遗址出土石器资料中,实测过一件黑曜石制峠下型石核,石叶素材,断面D形,同样细石叶生产扭向原素材腹面。另一方面,1985年冬笔者在首尔延世大学孙宝基先生研究室内,看到一件从石壮里出土黑曜石峠下型石核。在西伯利亚以东阿穆尔河下游Utstj-Uljma I遗址中,既有涌别型石核,也有峠下型细石器,同遗址也出土典型左边斜肩打出的雕刻器,笔者曾经做过实验观察和测量。 图十 东亚地区与辰清相类似的雕刻器 1.辰清 2.十八站 3.下川 4、5.荒屋 6.黑龙潭 (1.斯塔里科夫1991;2、3、6.邓1995;4、5芹泽2003) 辰清图九的4、5石器无疑是雕刻器,就是芹泽长介所指的典型“荒屋型雕刻刀”。从此石器身外型及背面底部对向剥离痕来看,素材本身很可能就是石叶。原石叶的台面一面作为雕刻器的刀面位置,器轴与剥离轴基本重合,沿边向背加工,又在基部腹面对向加工,器身上宽下窄,逐渐收束,在预制雕刻器台面后,从左肩打出雕刻刀面。辰清4号雕刻器相似的石器,笔者在中国下川、柴寺7701、山东黑龙潭、黑龙江十八站、韩国水扬介、俄罗斯乌斯季乌利马、日本荒屋、タチカルシュナイ等实测过同类型的雕刻器。它们间共同技术基本上是一致的(图十)。 辰清6号石器被称为凿,呈不规则方柱体,形制并不常见,难作进一步讨论。2、3和7号石器是石片,可能有二次加工,但具体难以讨论。8号石器是大型石片,经向背细致加工呈椭圆形,已折断,可能是某种器物的素材。最后9、10号石器都可能是石叶工艺产品,在进一步加工可制作成雕刻器等。 图十一 西伯利亚萨哈林岛Sokol遗址 1.细石叶石核 2、3.雕刻器 4.二次加工椭圆形石器(木村1999) 1938年斯塔里科夫在辰清采集的十件制作相当精美打制石器。考古学上这些石器的同时性是难以保证的。采集者强调没有发现过陶片,但暗示在此地发现石器与海拉尔地区的新石器文化一致。当时采集者没有把辰清的石器作为旧石器,是碍于时代的局限。因为斯塔里科夫采集不到陶片,他不把辰清的石器直接归属新石器时代的范围。而辰清报告的题目是《小兴安岭中部的石器时代遗存》,时代上就具有较大的弹性。按现今东北旧石器时代晚期的理解来看,辰清出土峠下型细石叶石核、雕刻器,甚至加工椭圆形素材等,这几种石器时代上相差可能不远。从靠近辰清地点如萨哈林(Sokol)遗址也有同样石核与雕刻器共存的发现,就是很重要的例证。辰清出土打制石器,大部分可能是旧石器时代晚期阶段,有一定的根据(图十一)。 现今看来,1923年德日进等在河套水洞沟的考古发现中国旧石器文化。此后16年,辰清的旧石器也是十分重要的发现。1930年内蒙古和黑龙江如扎赉诺尔、海拉尔、哈尔滨黄山、齐齐哈尔昂昂溪以及辰清出土旧石器。1920-30年代西北水洞沟、华北周口店及黑龙江和内蒙,分别为中国旧石器时代研究几个核心的地区。从旧石器时代晚期典型雕刻器的发现过程来看,俄罗斯学者A.S.卢卡什金和斯塔里科夫的发现,法国德日进对昂昂溪的雕刻器确认,辰清非常典型的“荒屋型雕刻器”,更且还发现有峠下细石叶石核、石叶等打制石器,当然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辰清的旧石器一直要等待到廿一世纪今天,我们才能够初步的理解。1957年,日本芹泽长介在日本新潟荒屋遗址发掘,就发现400多件雕刻器和大量雕刻刀片及细石叶石核等工具。这种特殊雕刻器逐渐在东亚广大范围内被辨识。中国《下川文化》中雕刻器研究的重要意义,也可以从这里反映出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