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玄奘的回答可见,戒日王所说的至那天子只是一个笼统的称谓,并不是指称唐太宗即位前的封号,戒日王也并不知道唐王、唐太宗、秦王、至那王的不同,因而玄奘在回答中予以详细解释。然而,唐太宗为皇子时的封号恰好是秦王,所以玄奘将戒日王的问话也就索性译为秦王。其实,戒日王是不知道至那王(cīna-rāja)还有一个至那王(cīna-rāja,秦王)的称号的! 2.《秦王破阵乐》梵音及传入印度之形态 戒日王所说的《秦王破阵乐》,可以直译为“赞颂至那国王胜利的歌曲”。他们交谈的语境是在讨论当今的帝王,而不是古代的那个秦始皇破阵。“唐之自制乐凡三大舞:一曰《七德舞》,二曰《九功舞》,三曰《上元舞》。”(56)前两个为太宗时所造,后一为高宗所制。只有《七德》颂扬战功。《七德》即《秦王破阵乐》,并不排除戒日王所说的赞颂至那王胜利的歌曲为另外的歌曲而非《秦王破阵乐》的可能。只能说,如果在印度流传着一个来自中国的赞颂中国帝王的歌曲,而这个歌曲竟未见于中国史书--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戒日王所言,最可能就是《破阵乐》。因而玄奘也就顾名思义将之翻译为《秦王破阵乐》了。 此处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玄奘的记述中,(57)无论戒日王说“(氓庶)咸歌《秦王破阵乐》”还是“闻其雅颂,于兹久矣”,以及鸠摩罗王说“今印度诸国多有歌颂摩诃至那国《秦王破阵乐》者,闻之久矣”,(58)均使用的是“歌”和“闻”,而非“舞”和“观”。《破阵乐》原本为大型宫廷舞乐,但前文已述,其传入印度极可能是经由商人僧侣、“率舞蛮夷”等媒介以吟游诗人传唱史诗的方式,因而很难保留具有中国宫廷特征的铠甲、战戟等装饰和规模宏大的舞蹈场面。其传入印度的形态很可能仅留存曲和词。 如果我们大致可以肯定《秦王破阵乐》以传唱方式流入印度,传唱不可无词,那么也就会有词传入印度。 《秦王破阵乐》原词有两个版本。《旧唐书》和《乐府诗集》所载《破阵乐》:“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59)曲词简短质朴,应为民间《破阵乐》词,而非魏征等改制。其歌颂的对象并不一定是秦王,而更像是一位将军或士兵自述。这很可能是唐太宗撷取《破阵乐》为己所用后命魏征等改制歌词的原因。(60)魏征等改制的宫廷《破阵乐》词,更名《七德》,其内容应为讲述唐太宗的七种美德。《七德》曲词虽然不传,但其内容可在元和年间观赏《破阵乐》的白居易的《新乐府·七德舞》中窥知一二: 亡卒遗骸散帛收(一德),饥人卖子分金赎(二德)。 魏征梦见子夜泣,张谨哀闻辰日哭(三德)。 怨女三千放出宫(四德),死囚四百来归狱(五德)。 剪须烧药赐功臣,李勣呜咽思杀身(六德)。 含血吮创抚战士,思摩奋呼乞效死(七德)。(61) 以上“七德”,是唐太宗最为世人称道的典型事迹,宣扬他仁政爱民。如果《七德》曲词随《破阵乐》一同传入印度,戒日王应知悉这些事迹;然而各类史料,或称戒日王不知秦王美德,或依玄奘所述,赞美唐太宗的抽象德行“兴大慈悲,拯济含识”等,却对“七德”内容只字未提;“前代运终,群生无主,兵戈乱起,残害生灵”虽提及隋末乱象,也似与民间《破阵乐》词中“相将讨叛臣”的情形不符。(62)这证明传入印度的《破阵乐》词并非《七德》曲词,也非民间《破阵乐》词。 如果戒日王曾赞美唐王,他的叙述中很可能包含了《破阵乐》曲词传至印度的某一版本大意;而无论戒日王赞美太宗与否,都证明《秦王破阵乐》曲词在传至印度的过程中发生了改变。传唱者使用印度语言,即使是原本翻译出中文曲词,其内容也会与中文含义有所出入,更何况不同的传唱者或不知晓原词,或只知大概记忆混乱,或曾亲睹气势恢宏的武舞场面(率舞蛮夷),或曾亲历初唐盛世,都可能篡改曲词,添入自己的理解和感受,将场景在叙述中更为夸张地再现,从而创作新的唱咏。 综上所述,戒日王口中的《秦王破阵乐》或cīna-rāja-vijaya-gītā,从某种程度上讲,已经不是中原的《秦王破阵乐》,而是基于民间《破阵乐》的传唱形态、具有宫廷《破阵乐》雅颂风格、丧失舞蹈场面、融合印度本土特色和传唱者个人感情的一个节选本或衍生本。 (三)小结 《秦王破阵乐》远播概况,如下表所示: 《秦王破阵乐》曾随日本遣唐使传至日本,有古乐谱和古乐图为证;《秦王破阵乐》也曾传至西藏,有《唐书》为证;《秦王破阵乐》更曾传入印度,一系列佐证证实玄奘所述无误。至于《破阵乐》传入印度的形态,曲、曲词一定存在,曲词很可能与中原词(民间《破阵乐》和《七德舞》词)出入较大。传至天竺,戒日王、鸠摩罗王均使用“闻”、“歌”等词,与之前推测的吟游诗人的传播方式相应,而其舞蹈部分很可能在流传过程中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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