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州县官的施政及障碍(7)
有关循吏的标准主要是个人的“道德修养”,这是以传统道德为基准的。然在明代,“虽贵为卿相,必有一篇极丑文字送归林下(弹章);虽恶如梼杌,必有一篇绝好文字送归地下(墓志)”(注:(明)徐学谟:《归有园尘谈》。)。查阅明代的传记、墓志、行状、表序等,莫不是如此,这就大大降低其可信程度。但在字里行间还是流露出许多问题,尤其是在地方志中,虽大多不记地方官因为什么去任,但从许多州县官未满三年之任就去职,有的一年连换三官的情况来看,在朝廷严惩贪酷和政治败坏时,地方官更换就频繁,坏官的多,升官者少;而在政治安定时期,地方官任期就相对稳定,升官和满任的就多,可见朝廷政治变化直接影响州县官的施政行为。 第二,明代对州县实行多头管理,管州县的官多,使州县官疲于应付各种关系,弄虚作假能得上峰欢心,一心政事反遭迫害,顺上者昌,逆上者亡,严重影响州县官施政,这也是导致州县政治败坏的原因之一。 一般来说,政出多头则导致下面无所是从,尤其是在政治败坏的时候,州县官出于保官求升、息事宁人、躲难避祸等目的,对上阿谀奉承,行贿钻刺,再加上来自多方的需索,必导致州县官对百姓的盘剥。这样便导致州县政治的败坏,使社会风气也随之一变。天启年间吏部尚书赵南星讲时政“四害”时指出:“一曰干进之害,二曰倾危之害,三曰守令之害,四曰乡官之害。”(注:(明)赵南星:《味檗斋文集、遗笔》卷一《敬循职掌剖露良心疏》。)此“四害”无一不与州县官有关。谢肇淛在论酷吏与贪吏时说:“酷吏以击剥为声,上多以为能;贪吏以要结为事,上多为所中。”(注:(明)谢肇淛:《五杂俎》,卷一五。)黑白颠倒,使“四害”难除,政治更趋昏暗,政治昏暗使贪官污吏丛生,“以致豺狼满地,小民愁苦无卿,起而为盗”(注:《明经世文编》卷四五九,赵南星:《申明宪职疏》。)。 第三,明代正佐相互监督的制度在主官负责制加强的情况下渐失效用,导致相互监督机制失灵而彼此勾心斗角,州县正官看来是在本州县内趾高气扬,在实际上左右之人无不在窥测其短,更谋取而代之。 朱元璋在《大诰三编·臣民倚法为奸第一》中条列德安县丞陈友聪、莱阳县丞徐坦、溧水主簿范允等奸恶,都是抗拒府县催逼以致将府差枷杻拘监的事,其中两人凌迟示众,一人枭首任所。在《大诰续编·有司超群第九》中对怀宁县丞陈希文、宜兴县主簿王复春的持法不允、言府不公事加以褒奖。而在《循吏传》中,对南康县丞吴履对知县周以中的不良行为加以制止的事绩倍加赞赏,以致名士宋濂亲自为其作传(注:《国朝献征录》卷九六。)。这些案件和事情的发生,说明在明初佐贰官与正官分廷抗礼是比较普遍。而在明中叶则罕见佐贰官与正官分廷抗礼的事。乃至被时人认为佐贰官只是“涉笔占位署惟谨,惟长官之听,漫不可否事”(注:《海瑞集》上编,《兴革条例》。)。说明正佐相互监督之势已衰,而代之而来的是阿谀奉承而无所不及。 袁帙在谈贪赃枉法的问题时说:“今天下之凋敝,其最者莫若赃吏,而吏之犯赃者,多出于小官。自丞簿以下至杂流,其不贪者盖百之一二。”(注:(明)袁帙:《世纬》卷下《惜爵》。)小官犯赃者多,除上官卸责于下以外,还有杂以升进、上方需索、俸薄职贱等原因。既然上官常卸责于下,而升进希望渺茫,那么把持上官之短以自保,掠金钱以求实惠,则成为佐贰官的绝窍和指南。故此有“今佐领官所在贪肆害民,正官有缺,必令署事,入门即徵租税以图加收,日夜敲扑,急于星火,俗言署印如打劫,非虚语也”(注:(明)赵南星:《赵忠毅公文集》卷一四《朝觐事宜疏》。)。出现这种状况,可见佐贰官并不是“惟长官之听”而任人宰割的羊,他们也有自己的为官之道。 第四,明代乡绅士大夫势力强大,朝廷非但不予以限制,且借助他们对州县官进行监督,再加上乡绅士大夫上能达权贵,下能呼应乡里,州县官很难摆脱他们的束缚。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有些州县官不畏强暴,却豪强,摧权势,但成功者少,失败者多,故大部分州县官与他们同流合污。 明代乡绅士大夫的势力强大,早已为明史学界所重视,对乡绅士大夫的研究也比较深入,并注意到州县官与乡绅士大夫相勾结的问题,但对州县官与乡绅士大夫的冲突则显得注意不够。做为州县官的主要任务是贯彻执行朝廷的政令,维持地方治安。在乡绅士大夫“亦多倚势恃强,视细民为弱肉,上下相护,民无所控诉也”(注:(清)赵翼:《廿二史劄记》卷三四。)的情况下,人民铤而走险,走上反抗的道路。对于这一点,最高统治者是有所认识的,因此三令五申地加以制止,且对严厉打击豪猾的州县官加以奖励。在《循吏传》中,有不少就是因禁豪强而入传的,在地方志的《名宦志》中也多因禁豪强而入名宦祠的。但我们应该注意到禁豪强的后果,州县官不是自伤,便是两伤。可以说,明代州县官在对乡绅士大夫的利用和禁锢问题上的表现相当复杂,这也是有待于深入探讨的一个问题。 第五,自朱元璋采取民陈有司贤否,民拿贪官污吏进京,耆民奏有司善恶等措施以后,其后继者在加强对地方官监控的同时,注重民间采访。隶役走卒,乞丐无赖的舆论都可能影响州县官的前程。 赵翼在谈及朱元璋因部民乞留而留任的问题时讲到“郭琎为吏部尚书,虑其中有妄者,请核实。从之。自是遂为例(琎传)。郭登守衢州,坐累徵。耆老数百人伏阙乞留。不听。吴讷巡按贵州,将代还,部民诣阙乞留。诏不许(亦见各本传)。宣宗因刘迪、王聚之邀吏民保留,自后部民乞留者,率下所司核实。盖久则弊生,不得不随时变法也。”(注:(清)赵翼:《廿二史劄记》卷三三。)在这个问题上,明代走两个极端,要不是特重民意,部民请留颂德而嘉奖之,如赵翼所谈诸例;要不就是轻视民意,部民颂德请留而故贬之,如前所讲凤翔令王命之事。李维祯在讲明末风气时说:“乃今上之黜陟,与下之好恶时相左”(注:(明)李维祯:《大泌山房集》卷一六《棠阴善政叙》。)。在人治的社会里,人为的因素所起的作用颇大,尤其是专制政体下,能够决定人的命运的人的好恶是占决定地位的,顺从他们的意志,按照他们的好恶去办事,也是在这种制度下的一种必然现象。 总之,在专制政体下,君主和上级是处于支配地位,州县官则处于被支配地位。这被支配的人在自己的治下又拥有支配的权力,而自己支配的人又可能越过自己到支配自己的人那里去控告。州县官如何顺应这种政治结构,应付这复杂的政治环境,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则是州县官必须和应该掌握的技巧。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大概会出现以下几种可能。 其一,他们可能是野心勃勃而谋求个人私利的政治赌徒,要排除异己,邀宠媚上,以期谋取更多的权利;也可能是忠心耿耿而忧国忧民的忠良之士,要施展抱负,有所作为,乃至以天下为己任。 其二,他们可能是道貌岸然而作伪称善的欺诈高手,要施展计谋,博取声名,乃至口蜜腹剑,奉承百端;也可能是胸襟坦荡而严己待人的正直之士;要明于体用,详明正理,乃至虚己下士,不耻下问。 其三,他们可能是奴颜卑膝而谄媚取容的溜须惯手,要装腔作势,哗众取宠,乃至吮疽嗜便,献金送妾;也可能是贤良方正而不善逢迎的刚直之士,要教化正俗,以道谕人,乃至疾恶如仇,直颜犯上。 其四,他们可能是作威作福而志骄意满的权门新贵,要巧取豪夺,挥霍无度,乃至奢僭威福,敲榨勒索;也可能是谨小慎微而乍登此位的寒素之士,要儒雅自命,力保清白,乃至蠹衣布被,吃斋茹素。 其五,他们可能是久涉宦海而沉浮自如的官场老手,要明哲保身,看风使舵,乃至处事圆滑,滴水不漏;也可能是涉世尚浅而盛气未衰的有志之士,要振颓革弊,施展才华,乃至争强好胜,不屈势力。 以上诸种人和行为,对上下左右来讲,都存在威胁和不安。而对州县官来说,不使用一些手段,非但不能适应这种复杂的政治环境,而且还会断送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也就更谈不上施政。由此可见,州县官施政人为因素很多,有待于深一步发掘整理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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