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循吏的工作 (1)循吏与民众 循吏所获得的民众的敬爱,是酷吏永远不会有的。比如,黄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这点很符合循吏的特质和风格。“为丞,处议当于法,合人心,太守甚任之,吏民爱敬焉。”(133)这种“爱敬”甚至延伸到朝廷,赢得官场同僚的尊敬。比如,大司农朱邑“天子器之,朝廷敬焉”。在循吏身上常常用到的“爱敬”一词表明,受到民众的敬爱包含多重意义。第一,它说明官民关系的融洽与和谐;第二,它说明百姓口碑对循吏行政产生了积极影响;第三,它说明循吏很在意民众对自己工作的评价;第四,它说明循吏心理上很享受民众对自己的这份敬爱之情。正因如此,有循吏立下遗嘱,不葬家乡,而是埋在自己任职之地。比如,朱邑是庐江舒县人。“少时为舒桐乡啬夫,廉平不苛,以爱利为行,未尝笞辱人,存问耆老孤寡,遇之有恩,所部吏民爱敬焉。”朱邑死前特意嘱咐其子:“我故为桐乡吏,其民爱我,必葬我桐乡。后世子孙奉尝我,不如桐乡民。”显然,他更乐意享受民众的祭拜。因为他相信,民众对他的纪念比他的子孙奠祭更为长久。“及死,其子葬之桐乡西郭外,民果(然)共为邑起冢立祠,岁时祠祭,至今不绝。”(134) (2)向民众广布诏书 皇帝有一种专门的“恩泽诏书”。所谓“恩泽诏书”,是向天下昭告皇帝对民众的关心。地方官员有责任把“恩泽诏书”广而告之于百姓,否则就是失职。宣帝时,“垂意于治,数下恩泽诏书,吏不奉宣”,也就是“不令百姓皆知”。这样就无法使皇恩得到最大范围的传播。太守黄霸“为选择良吏,分部宣布诏令,令民咸知上意”(135)。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派出专人向本地百姓如实传达皇帝的“恩泽诏书”,就是非常值得称道的郡守。 (3)富民政策 为民兴利而不是与民争利是循吏行政的一个显著特点。这里有两个例子。一是,召信臣“好为民兴利,务在富之。躬劝耕农,出入阡陌,止舍离乡亭,稀有安居时。行视郡中水泉,开通沟渎,起水门提阏凡数十处,以广溉灌,岁岁增加,多至三万顷。民得其利,畜积有余”(136)。二是,龚遂“见齐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俭约,劝民务农桑,令口种一树榆、百本、五十本葱、一畦韭,家二母彘、五鸡。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春夏不得不趋田亩,秋冬课收敛,益蓄果实蔆芡。劳来循行,郡中皆有畜积,吏民皆富实”(137)。不难看出,这幅图景几乎就是孟子描绘出来的“仁政”蓝图的现实版。某种意义上,不妨说,循吏基本实现了儒家的“仁政”理想。 (4)富而教之 召信臣是先富后教的循吏典型。“信臣为民作均水约束,刻石立于田畔,以防分争。禁止嫁娶送终奢靡,务出于俭约。府县吏家子弟好游敖,不以田作为事,辄斥罢之,甚者案其不法,以视好恶。其化大行,郡中莫不耕稼力田,百姓归之,户口增倍,盗贼狱讼衰止。吏民亲爱信臣,号之日召父。”很快,一个全国性的循吏榜样就被迅速树立起来了。“荆州刺史奏信臣为百姓兴利,郡以殷富,赐黄金四十斤。迁河南太守,治行常为第一,复数增秩赐金。”(138) (5)教而后诛 不教而诛是酷吏的做法,教而后诛是循吏的做法。黄霸“力行教化而后诛罚”,也就是“先以德教化于下,若有弗从,然后用刑罚也”。这种做法虽然也有爱惜民众的意图,但主要还是“务在成就全安长吏”。即最大程度地保护官吏的利益,让他们有安全感。所谓“不欲易代及损伤之”(139),就是减少和降低对官吏利益的损害,尽量不要处置和开除犯错误的官吏。 (6)安排民众生活 几乎所有的官员都自认为拥有全面安排民众生活的职责和权力,这种权力不言而喻。从朝廷到官员自己,再到民众,无不视为当然。而这种对百姓日常生活的全面管控,则包括了生老病死的方方面面。被史家称作头号循吏的黄霸,在这方面同样出色。黄霸“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以赡鳏寡贫穷者,然后为条教,置父老师帅伍长,班行之于民间,劝以为善防奸之意,及务耕桑,节用殖财,种树畜养,去食谷马。米盐靡密,初若烦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鳏寡孤独有死无以葬者,乡部书言,霸具为区处,某所大木可以为棺,某亭猪子可以祭,吏往皆如言”(140)。循吏对民众生活的管理近乎全方位,这点与酷吏不同。虽然酷吏不否认自己有权管,但他们从不上心管。 (7)吏治才能 循吏的行政才能往往超出人们的想象。他们既有法家酷吏的缜密心思,同时还能和民众保持着非常密切随和的关系,从而在不经意间从民众口中获悉某些十分有用的官场信息。以黄霸为例:“吏民见者,语次寻绎,问它阴伏,以相参考。尝欲有所司察,择长年廉吏遣行,属令周密。吏出,不敢舍邮亭,食于道旁,乌攫其肉。民有欲诣府口言事者适见之,霸与语道此。后日吏还谒霸,霸见迎劳之,曰:‘甚苦!食于道旁乃为乌所盗肉。’吏大惊,以霸具知其起居,所问豪氂不敢有所隐……其识事聪明如此,吏民不知所出,咸称神明。”即便关心下属、尊重贤者,其中也包含循吏对吏治的某些特有的理解和处理方式。比如:“许丞老,病聋,督邮白欲逐之,霸曰:‘许丞廉吏,虽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颇重听,何伤?且善助之,毋失贤者意。’或问其故,霸曰:‘数易长吏,送故迎新之费及奸吏缘绝簿书盗财物,公私费耗甚多,皆当出于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贤,或不如其故,徒相益为乱。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141)王法、人情、天理,面面俱到。可见循吏非常善于从一些常人忽视的细微处来实践自己的政治观念。这点反而看出循吏并非只会腐儒的夸夸其谈或书生的高谈阔论,其精明细致甚至超过酷吏。 (8)处置地方群体事件 新帝国时代有盛世,有中兴,更有大大小小近乎绵延不绝的民变和骚乱。在这个背景下,镇压民变,平定骚乱就成为帝国官员特别是地方要员的棘手任务。从全国范围看,绝大多数都是采用酷吏式的以暴对暴的强硬手段。为此,朝廷不断出台新法令,结果却使已经糟糕不堪的政治氛围和社会治安更加日趋恶化。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采取某种相对缓和的方式处置事变也不是完全没有。比如,武帝拓边扩张,亟需征发大量兵员,同时需要征集更大数量的民众保障后勤辎重运输。常年持续的战事使这些繁重的兵役和劳役愈发不堪忍受。“会唐蒙使略通夜郎、僰中,发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为发转漕万余人,用军兴法诛其渠率。巴蜀民大惊恐。上闻之,乃遣相如责唐蒙等,因谕告巴蜀民以非上意。”地方官暴虐酷政激怒了民众,引发大规模骚乱。这使得皇帝不得不派出专门使臣警告地方官,并安抚民众,稳定民心。于是,司马相如就以钦差大臣的身份,代表武帝发言。整篇檄文的基调是为武帝辩护。他首先歌颂了武帝的对外政策,“陛下即位,存抚天下,集安中国,然后兴师出兵”,展示出汉帝国打出来的一片大好的周边国际形势;进而指责逃避兵役的百姓是“非人臣之节”,“急国家之难”方为“人臣之道”;百姓觉悟低,主要是地方长官教化不力、民风不淳所致。“此非独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寡廉鲜耻,而俗不长厚也。”所以,皇帝派遣钦差传达皇命,“晓谕百姓以发卒之事,因数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让三老孝弟以不教诲之过”(142)。 这里值得关注的是,檄文特别强调了空间距离。所谓“近县之人,使者以自见而口谕之矣,故为檄文驰以示远所也”(143)。这表明武帝和朝廷非常关心檄文传播的范围,明确要求“檄到,亟下县道,咸喻陛下意”。所谓“县道”就是包括行政区的编户民和边疆特区的异族民。总之,檄文要求钦差大臣必须代表皇帝广泛接触民众,传达皇恩。对于那些住所分散的偏远山区的民众,则需要通过地方官将钦差大臣发布的朝廷文告广为散发,使百姓遍知。这两种做法的目的都是为了在民众心中产生最大化的皇恩效应。显然,在这个过程中,县官的“亲民”性质使其必须承担更大责任。如果“远所溪谷山泽之民不遍闻”(144),就是县官的失职。可见,将皇恩广而告之,是县官的重要职责。 简单说,应该出自司马相如之手的这篇檄文,传递出来的主要信息就是,皇帝和朝廷试图释放民怨,安抚民众。这表明,试着用某种和平、理性的方式来解决官民冲突也是皇权官僚制下的一个可能性选项。尽管这很偶然,但它毕竟给循吏用自己的方式解决官民矛盾提供了一个大胆的思路。至少有些循吏在有些地区的所作所为确实产生了显著效果。 以龚遂处理渤海郡民变为例。“宣帝即位,久之,渤海左右郡岁饥,盗贼并起,二千石不能禽制。”朝廷任命龚遂为渤海太守。上任前,宣帝召见,龚遂胸有成竹地表示不以“威力克而杀之”而求一时之胜,唯凭“德化抚而安之”而求长久之安。于是君臣二人就有了一番对话。宣帝问:“渤海废乱,朕甚忧之。君欲何以息其盗贼,以称朕意?”龚遂以问代答:“海濒遐远,不沾圣化,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今欲使臣胜之邪,将安之也?”宣帝说:“选用贤良,固欲安之也。”龚遂进而要求:“治乱民犹治乱绳,不可急也;唯缓之,然后可治。臣愿丞相御史且无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从事。”龚遂得到宣帝保证后随即上任。一进渤海界就“移书属县悉罢逐捕盗贼吏。诸持钩田器者皆为良民,吏无得问,持兵者乃为盗贼。遂单车独行至府,郡中翕然,盗贼亦皆罢。渤海又多劫略相随,闻遂教令,实时解散,弃其兵弩而持钩。盗贼于是悉平,民安土乐业。遂乃开仓廪假贫民,选用良吏,尉安牧养焉”(145)。 通观整个事件的处理过程,完全符合龚遂事先拟定的预案。它不光显示出循吏的大智大勇,而且创造出一种更加合理和人性化的危机处理模式。它比酷吏的暴力高压更为有效,更得人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