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云飞:能说说您在北大学习的情况吗? 戴逸:在北大,我听过胡适、郑天挺、沈从文、贺麟、许德珩、向达、邓广铭等著名学者的授课。辅仁大学的陈垣先生也曾到北大讲课,我也听了。这些老师们的专业不同,讲课风格各异。有的逻辑严密,立论精当;有的内容充实,援引繁富;有的学识渊博,口若悬河。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着重启发式教育,从不照本宣科。他们全都没有固定的讲义,在课堂上评古说今,议论风生,答难解疑,出口成章。讲授的问题,有时寥寥数语,一带而过;有时则寻根问底,反复论证,穷究精义。他们鼓励学生独立思考,课堂上和课堂外,师生们可自由交流,各抒己见,相互问难。我在这样的氛围中,对历史学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迟云飞:您的大学没有读完,就开始工作,也是有趣的事。 戴逸:那年发生美国大兵强奸北大学生沈崇事件,我在北大参加了学生抗议运动,还是个带头的,为国民党政府所不容,对我下了通缉令,我只好离开北大进入解放区。我在北大只读了两年。 1948年,我进入解放区华北大学(在河北正定),经过几个月的政治学习。分配工作时,上级让我们填写工作志愿。我虽然参加学生运动,但我并不想从政,我的兴趣还是学术研究,于是我填了“历史研究”四个字。我被分配到华北大学一部政治研究室革命史组,在党史专家胡华先生的领导下工作,从此正式走上了历史学研究的道路。华北大学进入北京后,改为中国人民大学,我在这里工作至今。 研究踪迹:从近代史到整个清史 迟云飞:人们都知道您是清史专家,却不知道您的第一本著作写的是抗日战争。能给我们讲讲情况吗? 戴逸:我进入华北大学后,按照工作的需要,先是学习中国革命史。学习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尝试写作。日本侵华是我亲身经历的,我当了八年亡国奴,其间我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经历的屈辱、悲惨、痛苦和恐怖,真是诉说不尽。我的堂兄、表哥都在抗战中牺牲,我家也曾掩护过新四军战士。当时东北出版了一本通俗的解放战争史,我受到启发,就计划写一本抗日战争史的普及读物,把中国人民经历的苦难、日军的暴行和中国人民的英勇斗争介绍给读者。经过断断续续两年多的努力,写成了《中国抗战史演义》,取笔名王金穆,1951年由新潮出版社出版。书用章回体,还是与我少时读很多演义类书籍的影响有关。这是我的第一本著作,那时我才25岁。这本书虽然幼稚,但却是我学术道路上的起跑点。这本书印行过好几版,行销很广,还曾在一些广播电台播放。 迟云飞:您的《中国近代史稿》我大学时代就读过,那也是我读到的第一本您的著作。我当时的印象是资料翔实,论述也比较平实,我的同学大都读过这本书。我是文革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可见即使文革以后,这本书还是有很大的影响。您能说说这本书的情况吗? 戴逸:1952年,我被调到中国近代史组。1955年起,我给中国历史研究班上中国近代史课。当时上古代史课的是尚钺先生,尚先生当时已是成名学者,在中共党内的资格也很老,这使我感到很大压力,但也促使我格外努力,认真备课,日以继夜地阅读史料,思考问题,在近代史领域中摸索前进。1956年,我在讲义的基础上,一面承担繁重的教学任务,一面撰写《中国近代史稿》。当时可参考的著作和资料都不多,难度很大。两年时间,我居然写了近40万字,写到太平天国失败。1958年,《中国近代史稿》第一卷由人民出版社出版,这是我的第一部代表作,那年我32岁。这部书的较大篇幅是写太平天国,写作过程中,我时时会想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农民革命,感到两次农民革命之间存在着明显的联系和类似,但是其内容、特征和结局又很不同。我深深体会到历史发展的连续性、相似性和多样性。我以前学习的革命史知识对我理解太平天国有很大帮助,对历史和现实的理解会互相促进,现实知道得更多,对历史会理解得更深。 迟云飞:当时我们都可惜这本书只写到太平天国失败,您为什么没有把它完成呢? 戴逸:我实际上写了三卷。《中国近代史稿》第一卷出版后,我开始撰写第二卷,但进展很不顺利。原因是各种运动太多,大炼钢铁、大跃进、放卫星、批判彭德怀、拔白旗,数不清的花样,弄得人头晕脑涨,耗费了无数的时间。1964年,我们中国历史教研室干脆全部出动,到山西五台搞“四清”,长达一年之久,就这样一直闹到十年动乱爆发。在这种条件下,写作很慢。1964年基本完成第二卷,共40万字。当时左倾之风越来越盛,上海学者姜铎和黄逸峰因写洋务运动的文章而受批判,我这一卷主要的篇幅恰好是洋务运动,我担心第二卷如果出版,会有不可测的后果,因此只印了油印本,没有公开出版。接着又写第三卷,写到戊戌变法,然后文革就爆发了。文革以后,我的兴趣已转到清前期,近代史的研究也有了很大进展,我要再将史稿完成,势必花费很大的精力,因此没有再写。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