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章学诚也强调“官师治教,未尝分歧为二”,故“道器合一”。且“道不离器,犹影不离形”;天下没有“离器言道,离形存影者”。因“先圣先王之道不可见”,故夫子“述六经以训后世”,则“六经即其器之可见者”,亦即“六经皆器”。后人“当据可守之器而思不可见之道”,并“即器存道”,而不当“自著为说,以致离器言道”。实斋侧重的是“道之隐”,或类《庄子》所说的“不道之道”(《齐物论》),故只能是“道因器而显”。(22)然若从后世重物质的眼光看,以器为形而道为影,也已是器先于道了。无论如何,这样的“道器合一”主张,进一步提升了器的重要性。 在章学诚之前,王夫之已提出了“天下唯器”、“盈天地之间皆器”的主张。不过他是基于“无其道则无其器,人类能言之”;而“无其器则无其道,人鲜能言之”,故有意侧重后一方面申论(23),甚至说出了“据器而道存,离器而道毁”的话。(24)历代对“器”的重视和强调,这可能是最高峰。不过王氏学说在当世流传不广,真正产生影响,大概已到同治年间曾国藩刻《船山遗书》之后了。本文无意细绎历代道器论发展演化的理路,但器的提升与器的空间化相结合,意味就远更深长了。 明儒焦竑便曾引据苏辙关于天下无二道而治人则异的见解,来思考儒释同异的问题,以为“内典所言心性之理,孔孟岂复有加。然其教自是异方之俗,决不可施于中国。”(25)焦竑是阳明心学在晚明的要角,也一向赞同三教融通,他有一段广被引用的名言:“道是吾自有之物,只烦宣尼与瞿昙道破耳,非圣人一道、佛又一道也。大氐为儒佛辨者,如童子与邻人之子,各诧其家之月曰:尔之月不如我之月也。不知家有尔我,天无二月。”(26) 在焦氏看来,“道一也,达者契之,众人宗之。在中国曰孔、孟、老、庄,其至自西域者曰释氏。由此推之,八荒之表,万古之上,莫不有先达者为之师,非止此数人而已。”那些瓜分而株守之人,都是“见迹而不见道”的“昧者”。(27)所谓先达者“非止此数人而已”,其态度之宏通,已超越很多时人以及后人了。然其道一无二的开放观是建立在对“教”或“器”有保留而封闭的基础之上,却也是不能忽视的。 且晚明早已不能维持所谓“道一同风”的状态,据焦竑的观察,“晚近世上失其道,人奋其私智,家操乎异说”。(28)“道”既失范,典范不能维持,才导致杂说并出,即《礼记·表记》所谓“天下无道,则言有枝叶”。到明末清初,情形更为复杂,因西方天主教的传入,儒生所面临的竞争局面,由“三教”增为“四教”。(29)到近代则新入的西教影响越来越大(30),而西学亦随风而至,形成席卷天下之势,于是出现了前引王国维所说的“道出于二”。王说虽晚出,实简明概括了已经发生的进程。 二、转向“道出于二” 与西学对应的“中学”,本是晚清西潮入侵所促生;没有外来且获得承认的“西学”,便也无所谓“中学”。清末流行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说,等于承认有两种体用的并存,也就是两套道器并存,其实已是一种“道出于二”的局面,不过未曾言明而已。夏震武后来就说,近代“新学者流,以《大学》之格致诚正为治己,修齐治平为治人;治己者圣人与佛老同,治人者圣人与佛老异”,其实就是受了前引苏辙说法的迷惑。(31) 夏氏所谓佛老,乃明喻西学。而他看出了近代“新学者”与苏辙思路的关联,甚可思。他自己实际主张道器不可分,若引进外来的“世法”,就等于承认了“天下有二道”。与夏震武思路相近而主张相反的是严复,针对“中体西用”的主张,他曾引裘可桴关于“体用一物”的见解说: 有牛之体,则有负重之用;有马之体,则有致远之用。未闻以牛为体、以马为用者也。中西学之为异也,如其种人之面目然,不可强谓似也。故中学有中学之体用,西学有西学之体用,分之则并立,合之则两亡。(32)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