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近代道的时段化 庄子说过,“道行之而成”(《齐物论》)。据中国古训,道须可行可通,不行无道,塞亦无道;能达为通,通方为道(见《说文》本条)。但又不必是有意在意的去通去达,所谓“离形去知,同于大通”(《庄子·大宗师》),不过就是去行,“已而不知其然”,自然有道。若道不通达,便已出问题。盖“道不远人”(《礼记·中庸》)。道若远人,至少有几种可能,一是道的载体(经典)不易读,使人难以近道(57);二是礼已成虚设,“搢绅、大夫从事其间者,皆莫能晓习”,而形成“习其器而不知其意,忘其本而存其末”的状况(《新唐书·礼乐志》)。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道不能与时俱进,没有回答所谓时代的问题。 梁漱溟曾“从主客两面”来看儒学的历史演化,其“客的一面”,是“指一时一时的社会不同,对于这学派所起的影响作用”。儒学是他所谓“早熟的”学派,虽兴起于一时,“在长时间大形势下,它之影响于社会者,远不逮社会对它的限制。只有合其时社会需要的那一面(或那一部分)会被保留下来,改头换面地去发展。”简言之,“学派是必在社会需要它之下乃得存在和发展的。社会对它无所用之,它便难以存在,更谈不到发展。”(58) 这是经过进化论洗礼之后的观念,已不再思索道与天的关联,也不提什么经典,而更多从“天演”的角度来看作为学派的“儒学”。但学派不能远离社会需要,正是道不远人的另一种理解和表述。傅斯年后来说: 佛教入中国,虽然靠外国人,当时外国君主提倡佛教,中国民族主义者提倡道教;然而自命儒者的一群人,“抱残守缺”,持家礼,定朝仪,浅薄之至,并不曾针对当前的问题、人心中的困惑而努力,于是佛教就乘虚而入了。(59)此说比梁漱溟所言更具体,是非常深入的观察和思考。尽管“道”是形而上的,守道、传道的目的还是要行道,从形而上走向形而下。不论是选择“得君行道”之路还是“觉民行道”之路,“道”之是否行于世,都是所谓天下士(即那些总想“澄清天下”并为此持续努力之士人)的职责。要使“道不远人”,须让形上的“远虑”和形下而具体的“近忧”接轨,最终落实在能够解决“当前的问题”、回应并解除时人“心中的困惑”。若不能,也就不能说适应了时代的需要,或不得不让路、让位。 然而所谓“时代的需要”,多少隐喻着每一时代皆有其“需要”,其实也已预备了寻觅和接受特定的“时代答案”。这和以前读书人相信的“天不变道亦不变”,是很不相同的。古人一般以为,万物生生不息,同时也一切都会消逝,经典似亦不能例外。但经典承载的是为万世开太平的“道”,应是超越的,同不必随时空之转变而变。然若仔细寻绎,当古人说“天不变”时,其实是寓变于其中的。 盖“时乃天道”(《尚书·大禹谟》),如《易经》“恒”卦之彖辞所说:“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利有攸往’,终则有始也。”苏东坡解释说:“物未有穷而不变者。故‘恒’非能执一而不变,能及其未穷而变尔。穷而后变,则有变之形;及其未穷而变,则无变之名;此其所以为‘恒’也。”而“利有攸往”,就是“欲及其未穷也。夫能及其未穷而往,则终始相受,如环之无端。”(60) 所谓“终则有始”,即四时在变化中周而复始,终点不过是一个新的起点。道是需要弘的,历代经典的理解和诠释,其实一直在变。唯除个别字因新文本出现而改变外,似更多是未穷而变,亦即在传统中变(61);但近代的变,颇有些穷而后变的意思,已成为在传统之外变了。因“未穷而往”,故可以“终始相受”;若穷而后变,则隐然有不归之意。前者或可说是温故知新,后者更近于推陈出新。其间的“故”或“陈”,一是尚在延续的历史,一是已完成而结束的过去。两种取向都与未变之前关联,但一是继承,一是排斥;态度甚或性质,都很不一样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