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往“道通为一”的再转向 从学理言,西向的“道通为一”与王阳明等人的“道一无二”论,是有相通之处的。其初不过将释、道二氏转为西学、西教而已,但新来的西道却与汉武帝以后的儒术一样,想要一统天下,唯我独尊。而王夫之的道也“因时万殊”观念,则提示了道的时段化,给“道不远人”的旧说增添了新的注释,促成了以西学为基准的“道通为一”。 明确指出道为中西共通者,较早有太平天国的《天条书》,此书在辩白遵信拜上帝教并非“从番”时说: 拜皇上帝这条大路,考中国、番国鉴史,当初几千年,中国、番国俱是同行这条大路。但西洋各番国行这条大路到底,中国行这条大路到秦汉以下,则差入鬼路……孟轲云:“夫道一而已矣。”世人有能知“道一”者乎,便能知中国、番国皆当同行当初这条大路。(40) 据说这《天条书》是洪秀全和冯云山编写的,两人俱为科举失利的塾师,对经史有其心得,故能引孟子“道一而已”的话来助其述说。但这里的“道一”虽声称是中西共通的,实际却是名为拜上帝教的基督教,其所谓共通的“道”已明显向西倾斜了。 在曾国藩看来,太平天国不仅是“外道”,也是匪类。他们让“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全都扫地荡尽,是“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且其对“佛寺、道院、城隍、社坛”,亦“无庙不焚,无像不灭”。则“外夷之绪”的冲击使中国“抱道君子”和鬼神“共愤”,治明的“王道”和治幽的“神道”也成了同盟,反促成另类的道一无二境界。不过,曾国藩所谓“汉唐元明之末,群盗如毛,皆由主昏政乱,莫能削平”,而“今天子忧勤惕厉,敬天恤民”,故讨贼必胜的说法,可能使一些“赫然奋怒以卫吾道者”产生联想。(41)当其痛定思痛,对中国问题所在,便可能产生新知。 后来在英国看到“三代”景象的郭嵩焘,就受西人指点而产生出了新思想。他于光绪初年在英国下院听到阿尔该尔公爵说,因为土耳其自己“无政事,无教化”,不能自立,于是英人需代为拒俄。并云:“往册所载,国家有道,得以兼并无道之国,自古皆然。”所以英国兼并印度,即是以有道兼并无道,符合“天地自然之理”。(42)这番话显然深深触动了郭氏,几个月后他就在与人交谈时提出: 三代以前,皆以中国之有道制夷狄之无道。秦汉而后,专以强弱相制。中国强则兼并夷狄,夷狄强则侵陵中国,相与为无道而已。自西洋通商三十余年,乃似以其有道攻中国之无道,故可危矣。 虽然他接着解释说:“三代有道之圣人,非西洋所能及也。即我朝圣祖之仁圣,求之西洋一千八百七十八年中,无有能庶几者。”但仍表出“圣人之治民以德”,似不如“西洋治民以法”更为有效。且他与洪秀全等一样轻视甚至否定秦汉以后的两千年传统,以为三代是师道与君道并立,“自六国争雄以讫于秦,而君道废;自汉武帝广厉学官,而师道亦废”。宋代虽有程、朱崛起一时,但因“君道既废,师道亦无独立之势”,故其教未能溉之天下。而“西洋创始由于教士,至今尤分主朝权”,虽“不足为师道也,而较之中国,固差胜矣”。(43) 与当时一般表现出尊西趋向者不同,郭嵩焘是先在经学上下了功夫并有著述的(他在咸丰年间就开始研究《礼记》,其《礼记质疑》在同治年间已定稿),固不能与一般所谓游谈无根者比。而常人眼中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武帝,竟被他视为废师道者,与废君道的秦始皇并论,足见其思想的确独特。若结合他前面所说秦汉以后中国与夷狄都是以强弱相制,“相与为无道”,则西洋哪里是什么“似”有道,根本就“是”以其有道攻中国之无道。其言外之意,中国若没有根本性的转变,其沦为印度也不违“天地自然之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