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联大青年远征军进入的是直属训练处领导的汽车学校,教官为清一色的美国人。训练使用的GMC十轮大卡车,是由美国通用汽车公司生产、专门用于长途搬运的卡车,为美国重整军备计划时决定使用的两款军用车辆之一,军方编号为CCKW-353。该车长6.93米,宽2.32米,不含帆布车篷时高2.24米,最高时速每小时71公里,最大行驶里程为385公里,标准载重量2.5吨,具有力量大、越野性强、坚固耐用、易于维修及对各种困境的适应性等优点。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军配备不同型号的GMC卡车多达60多万辆。训练时,每辆车有三名学员,并配备一位中国人担任的助教。教学采取速成法,时间为四个星期。至于课程,由电影教学与实地训练两大板块组成:影像教学主要教授汽车构造与驾驶原理,包括卡车性能、载重量、部件组成,各部件的作用、重量、规格,以及拆装、运行、耗油量等。实地训练包括原地驾驶、倒车、换挡等技术演示,和紧急故障排查、维修等。所有课程均与实战紧密结合,为的是便于战时应用。驾驶训练分别在设于郊野或山区的大大小小训练场进行,每个区进行不同的专项训练。汽车学校的训练十分严格,美国教官也非常认真,同样的错误若犯四五次,教官就要批评甚至警告助教,而学员跟不上进度就会被除名,三名学员中如除名两人,助教就被撤换。所以,无论是学员还是助教,都总是捏着一把汗。(49)不过,受过高等教育的联大同学不缺乏智慧和勤奋刻苦的素质,不少人受训8天便掌握了基本技术,能够独立驾驶汽车。 如果前面说到的殷福生保存的三个美军联络官文件,赞扬的只是西南联大同学的自觉行为的话,那么在蓝姆伽受训中对纪律和服从的体会,则表现了他们从学生到军人的转变。融会了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光荣传统的西南联大,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民主与科学观念在师生心中深深扎下了根。但是,在军队里,服从命令高于一切,这对习惯于思想独立、自由辩论的同学们来说,需要有一个很大的转变。率领联大从军同学从昆明飞赴印度的简立少将,经常强调纪律对保证作战胜利的作用,说:纪律是军队的命脉,没有纪律,军队就要解体,必要时,可以运用权力来维持纪律的尊严。不过,简立对纪律有更深层的认识,他认为服从纪律不是一种“形式”,而是一种“内容”。因此大家必须从内心了解服从纪律对于军队生活的必要性。有一次,他向大家宣读美国军人手册时,语重心长地说:服从命令的时候,要内心愉快的服从,而且要立即服从,立即接受。(50)这些话,虽然不能立刻改变同学们的习惯,但已渐渐开始适应。3月16日,受训中的西南联大同学给学校师长写了封长信,内中除了说到他们的紧张的生活外,特别说:“我们所感到的一切所不同的就是在校里一切让个性有自由发展的机会”,而这里却只能是“有纪律的团体活动”。但是,军队是需要严格的纪律,这让他们认识到“在团体里每个人所享的自由,只是整个团体的自由”,因此“愿意在这两年的服役期中,每一个人暂时放弃一种个人主义的自由,来换取团体的名誉与达到团体活动的最高效率。”(51)这些话,说明他们逐步意识到自己已身处军中,必须要完成从学生到士兵的转变。 西南联大从军同学的另一个感受,来自于与他们朝夕相处的简立少将。简立早年就读于有基督教背景的金陵大学,后入中央军校第六期第一总队交通科。(52)到印度前,简立是第五集团军作战序列下的伞兵第一团(中国第一支空降部队,即昆明人都很熟悉的代号为“鸿翔部队”的伞兵团)副团长,军衔上校,少将军衔是组建青年远征军授予他的。西南联大的从军同学从入营第一天起,便和这位戴眼镜的将军生活在一起。由于特殊的教育背景,使简立养成了思想开明、虚怀若谷的作风,不久就赢得了大家的爱戴。殷福生曾对简立有一番生动的描写,说“他不是一个板起面孔的将官,在训练底场合之中,他是严格的,可是,在私人方面,他却是可亲近的。在公余的时候,无论是官长也好,或是士兵也好,全是一样的。他可以和你随便谈谈,由于他底常识渊博和经验丰富,再加上他底性情率真,所以一谈起来,常常脱口而出,弄的哄堂大笑。在这个时候,我们只感觉到他是一位戴眼镜谈笑风生的儒生。”殷福生还说简立和士兵之间“有着一种自然而然的谐和”,说他很关切士兵生活,士兵有什么痛苦,可以随时见他。加上他态度开明,经济公开,所以“我们对他没有一个人不是心悦诚服的”,“在操场上,他是我们底长官,在操场以外,他是我们大家敬爱的兄长。”(53) 和殷福生同时从军的王宗周,曾对军中生活多次表示不满,但他对简立的印象却极佳。称赞这位将军是个热情的人,很能吃苦耐劳,而且跑来跑去,什么事都管。“在汀江,因为同学挨了饿,他哭了,他自动地饿了一天,率领长官做饭”。这个团的天声社,也是他组织的,天声社下设的学术、康乐、消费合作等股,也全都交给同学自己负责。此外,他还鼓励同学们出版壁报和参加体育活动,还举办了几次演讲。王宗周还说,在蓝姆伽,是简立“声望最高的时候,也是汽一团的黄金时代。那时同学敬佩他,他也爱护同学,把那些饭桶长官都气死了。”有一次,团里丢了一双皮鞋,简立认为“百分之九十九是长官偷的”,但大多数长官认为简立侮辱了他们,主张全团大清查,清查的结果,果然是一个排长偷的。(54)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一些,这使西南联大同学从简立的作风中,看到了中国新军的影子和希望,而这可能也是任命简立为团长的原因之一。 西南联大同学离开汽车学校时,中国驻印军为了运输美国援华物资,临时组建了几个汽车团,二○七师的两个汽车团成立最早,分别名为“汽车暂编第一团”(简称“汽一团”)和“汽车暂编第二团”(简称“汽二团”)。以西南联大学生为主的天声服二连,被编入汽一团。(55)汽一团的团长,便是受到大家称赞的简立,而这个团的团歌,也是简立创作的。多年后,邹承鲁还记得这首团歌的歌词:”男儿快意着先鞭,投笔从戎志最坚。出国远征何壮伟,飞越喜马拉雅山之巅。铁轮电掣机械化,利兵坚甲永无前。浪涛翻热血,勋业著青年。气盛吞三岛,雷辙震九天。祖国复兴,世界和平。惟我中华儿女,重任寄吾肩。”(56) 简立的个人情操和行为品格,在这支部队是个特例,而生活中经常遭遇的非军事因素干扰,则让同学们体验到军中生活的另一个方面。前文曾述他们在昆明集中时,连里组织过一次讨论,当时的结论是“青年远征军是国家的军队,绝对不应该属于任何人或任何党;并且唯有民主的政府,才能保证我们的血不白流!”可是两三个月后,这个理想就破灭了。在蓝姆伽汽车学校,联大同学在国语、英语、讲演竞赛中都是第一,只有一次放弃了辩论,因为那次辩论的题目是“军队里需要民主吗”,联大同学很不幸,抽到“军队中不需要民主”。也是在蓝姆伽,杨宏道收到一份以西南联大全体同学名义通过的《国是宣言》,为了让大家看着方便,就把它贴了出来,不料竟在半夜被宪兵架走。当同学去探视杨宏道时,看管者恶狠狠地说:”你要看共产党吗?”甚至还声言“在蓝伽的奸党活动得到了线索”。后来他们到了雷多,指定他们住地是个曾经闹过很厉害霍乱的地方,营房本来已一把火烧掉了,可偏偏指定他们必须住在那里。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