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府诗《陌上桑》中的“使君”与“五马”(5)
五、脑筋急转弯:“五马”非必一车之马 “五马”既不可能是郡守的车驾,也不大可能是刺史的车驾,那么,到底是什么官儿使用“五马”呢?然而我们不想这样提问了,还是来一个“脑筋急转弯”吧。 向来的解释,无不把“五马”理解为一车之马数。这会不会是一个思维陷阱呢?试想,面对着遥遥而来的一队人马,观察者的第一意识,是其中某一辆车的驾马之数,还是其全体马数?显然是后者。观察者应该首先察觉到远处有一群车马存在,随其临近,再意识到其大致的车数、马数和人数,最后才会注意到其中某一辆车的驾马之数。若然,则此“五马”未必只指一车之马,也很可能是那个车队的总共马数。 《陌上桑》:“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我们来分析这个场景:罗敷及民众首先察觉的,应是“南来”的“五马”自远而近;随后“五马立踟蹰”--车队路过人群,“使君”为罗敷的美丽而吸引,下令止步,“五马”由此全部停了下来;再后,一位“吏”走向人群,替“使君”向罗敷传情致意。质言之,“五马”可以是“使君”车队的总马数,总共就那么多马;那些马全都“立踟蹰”了,而不是说只有主车之马“立踟蹰”,其他的马继续前行。 这样来认识“五马”,读者也许会有匪夷所思之感。由于“五马”一向被说成是“一车之马”,现在忽而解作“一队之马”了,难免招致诧异。确实,“先入为主”从来就是一种强大的思维惯性。不过请考虑如下情况: 1.《陌上桑》并未明言“五马”是一车之马还是一队之马。 2.汉代根本没有五马这个车驾等级(45),官僚的法定最高车驾只是驷马,连太皇太后、皇太后的法驾也只用驷马。 如果排除成见而做客观判断,那么仅就第一点而言,“一车之马”和“一队之马”的可能性,其实就已是半斤八两、各占50%了,仅此就已不宜死守“一车之马”之说了。第二点就根本否定了“一车之马”的可能性,而令“一队之马”的可能性大增。科学判断,就是要在多种可能中选择最优的一种。读者应能看出,“一队之马”其实是较佳选择。 不再把“五马”视为一车之马数,而是一个车队的总马数,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就可以另辟蹊径、从一个全新视角审视“五马”问题了。 若把“五马”视为一个车队的总马数,那么释“使君”为刺史,似乎又见光明:刺史驷马,再加其他什么人所用的一马,不就是“五马”了吗?问题在于,史料中汉代刺史车队的规模记载不够明朗。我们只能从相关制度旁推,首先考察东汉官僚车队的通常规模,进而是刺史车队的可能规模。学者或云,“五马”是民歌中的虚数,非实指。然而“虚数”也是一个“数”,毕竟《陌上桑》没说“八马立踟蹰”或“十马立踟蹰”,那么“五马”这个“虚数”,依然展示了那个车队的大致排场。 首先来看行政长官。依东汉制度,三百石县长的车队包括贼曹车、督盗贼车、功曹车等3辆导车,主簿车、主记车等2辆从车,加主车合计6车。按制度还有2名骑吏。每车一马,加2名骑吏,则为8马。县令以上,还应另加一辆斧车;二千石以上,骑吏增至4人;“公乘安车,则前后并马”,三公的导从车既用“并马”,即“骈马”驾二,那么马数加倍。汉画像砖石中所能看到的车马出行图,前导后从,车的种类和车队构成大体符合文献记载,车数则有达到八九车甚至更多的,还杂以大量的骑吏及步卒。偃师杏园村东汉墓壁画中,能看到安车9辆,骑吏45人,共50多匹马。安平逯家庄东汉墓的四层车马出行图,被认为是二千石车驾。各层所见车为20-21辆;第1-3层有骑吏16名;第4层主车驾二,骑吏多达46名,还有2匹备乘马。共计82辆车,94名骑吏,179匹马。武氏祠的一幅车马出行图,主车榜题“令车”,应是县令;骑吏多达8人,大大超过了骑吏2人的规定。武威雷台的“守张掖长张君”之墓,出土铜车14辆,铜马39匹。又辽阳棒子台汉墓壁画,有车10辆,随从达170余人,包括骑吏数十人,总马数达127匹。(46) 刺史不是行政长官,而是属于“使者”、号称“使君”的。那么再来看使者的车驾。《续汉书·舆服志上》: 大使车,立乘,驾驷,赤帷。持节者重导从,贼曹车、斧车、督车、功曹奉皆两,大车,伍伯、璅弩十二人,辟车四人,从车四乘。无节,单导从,减半。 小使车,不立乘,有,赤屏泥油,重绛帷。导无斧车。 那么使者之车可以分3等:大使车之持节者,大使车之不持节者,小使车。 大使车之持节者,除了主车“驾驷”之外,还有8辆导车(“贼曹车、斧车、督车、功曹车皆两”)、4辆从车(“从车四乘”),导从共12辆,加上驷马主车,共16匹马,远不止“五马”。 大使车之“无节”者,“单导从,减半”,那么导车减至4辆,从车减至2辆,加上主车驾驷,计有10马,也不止“五马”。 那么小使车呢?其导车中没有斧车,只3辆;从车大概也要“减半”,即2辆;主车“有”,应即“右,驾二”。则小使车的车队,共5车7马,仍然不止“五马”。(47)《后汉书》卷四六《陈忠传》:“比遣中使致敬甘陵,朱轩马,相望道路。”“马”就是两马相并,也就是二马。这位中使所乘,应即小使车。武梁祠后室壁画中有一辆双马四维轩车,榜题“使者”(48),也应该是小使车。《续汉志》没有叙及大小使车的骑吏数目,若加上骑吏,则其马数还将增加。 上述大使车和小使车,似是特使之用车,而非刺史之用车,不过仍可以用作参照,进而推测刺史车队的可能排场。这时必须考虑刺史官属的变化问题,因为随行官属多少,将导致车数、马数之异。但刺史的官属之数,曾发生过较大变化。在汉武帝设置刺史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刺史只是一位中央派员,尚无下属,“常以秋分行部,御史为驾四封乘传,到所部,郡国各遣一吏迎之界上”(49)。据此推测,假如不是各郡的吏员会聚同迎,而是各郡分别在境内迎接,那么似有可能出现《陌上桑》所云“五马”的情况,即:刺史一车驷马,再加上一名郡国迎吏的一车一马,共5马。
(责任编辑:admin) |
织梦二维码生成器
------分隔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