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四:何谓“程式”? (1)蒙古 或许开始讨论程式、或曰传统片语的最直接的方式,以及它在蒙古史诗中的特性,就是引用帕里的奠基性定义:“一组经常用来在特定的步格条件下表达一个给定的基本意思的词汇”。[32]帕里用这个定义想要代表的,是一个演述的、或曰表达的合成单元,一个比我们所谓“词语”范围更大的单元。他所关注的其实是我们可能应当叫做“大词”(”large word”)的、以歌手的创作能力为基础的单元。这样一来,古希腊那些被反复用来称呼英雄的就是“名词性特性修饰语”程式(noun-epithet formula),例如“飞毛腿阿喀琉斯”或者“灰眼睛的雅典娜女神”。这些词汇组合成的片语构成了单元,而且都能够恰到好处地安放在荷马史诗诗行的特定位置上,也都传达出了简明的意思(在上面的这两个例子里,简单而言就是“阿喀琉斯”和“雅典娜”)。 《江格尔》中的名词性特性修饰语包含的长度从一个诗行到五个诗行不等,这些多诗行的程式可以加进传统性的修饰片断中,进而可以产生出六行甚至更多诗行的修饰。这里呈现出的变通性就超过了我们这里还要讨论的其他三个史诗传统。下面就是一个单诗行特性修饰语程式,用来形容英雄洪古尔:
请比较用来形容同一个英雄的双行程式:
再请看扩展为五行的程式:
尽管歌手在表演中享有巨大的变通性,尽管这些程式看上去彼此之间有相当差异,但这几个片语还是共享着某些核心品质。首先就是“洪古尔”这个名字出现在每组的末尾诗行,不论该组程式由多少个诗行组成。这等于说,以出现的位置来看,这典型地属于那种在许多口头史诗传统中经常能够见到的“右边对齐”(“right-justified”)风格。其次,他们的每一组都以一个完整单元的形态出现,不论从诗行的角度看是多是寡,它都属于修饰这位英雄的传统性形容词。 关于英雄的修饰程式之外,在整个蒙古史诗中还有大量其他传统性片语。举个简单的例子,这里有个单诗行片语,字面的意思是他或她“声音洪亮地说道”(hüngginen helen baiba)。它的意思不止是表明将要引出讲话人的话语,它还提醒听众某种特定的话语要开始了。一般而言,这里的话语将是有力的,并包含重要的信息;具体而言,它很可能包含警告或威胁,以及预告某种事情将要发生。由于事实上这个片语可能连接无穷多的话题,它对歌手和听众而言,就具有双重的作用,既引入一段话语,又对这段话语做出标识。无论置身于什么具体情况,处于什么样的情形中,这个诗行所提供的,是一种听众熟知并能够引起共鸣的传统语境。 另一个例子,其字面的意思与前例相仿佛,但其习惯用法却不同。其意为“[ 声音 ] 轰鸣着出来”(chünginen garba)。这个片语多出现在一种情景中,即当江格尔身处危境呼唤支援的时候。这呼唤声要进入什么人的一边耳朵,然后从另一边耳朵里轰鸣着出来。在某些情景下,求援的声音直接进入洪古尔的耳朵里,在另外的情景下进入到江格尔夫人的耳朵里,然后由她叫醒洪古尔英雄,告诉他江格尔现在正需要他前往救援。其结果则是洪古尔应声前往。这个受声音驱使的程式的含义,也受调用时的具体语境制约。 围绕着这个动作的程式还有:江格尔的夫人被安排叫醒洪古尔,他的酒醉大睡是由于他的几千勇士都向他敬酒造成的。为了使他从睡眠中醒过来,她使用了高度程式化的办法:使劲拉他的辫子:[33]
虽然是传统性措辞,但是三行中末尾的诗行却是平行式,并且是可以选择的;歌手可以在这个诗章中用它,而在另外的诗章中又不用。至于这个动作从这个点开始如何向后发展,则要看具体的故事而定。但是有一点是清楚的,就是故事的线索最终还是要导向为战斗做准备,备马,然后是洪古尔出征去支援江格尔。 另外,我们还应当提及,在史诗传统中,这种沉睡要被理解为英雄的睡眠,这是难以唤醒的沉睡。这很合逻辑,只有江格尔的夫人才能够拉拽小辫子来唤醒英雄洪古尔。另外一个能够帮助理解这个现象的,是一个广泛传播的描写英雄熟睡的程式,它是个两重的明喻:
这个程式同样展示了在英雄史诗中程式长度的变化现象(两行程式相对于单行程式),以及它们各自的传播范围的差异(“拉拽辫子”可以说是具有地区色彩的程式,而“英雄沉睡”则传播范围遍及整个蒙古世界)。 要言之,蒙古史诗程式的作用就是“大词”,是在表演中以诗行韵律为基础的构成单元。它可以只有单行之短,或者有五行之长,而且一个程式还能够接续下一个,以组成更长的片断。而组合程式的决定权往往在歌手那里,他根据他的歌、听众和现场情景做出适应性调整。程式片语经常承载着相当大的习惯力量,例如引入特定种类的话语,或者大声呼唤求援,使声音能够传达到熟睡的洪古尔那里。歌手所能够操控的,就不仅仅是措辞的结构和形态(当然还有支配规则的诗行),还有程式句法的传统性指涉。而这种传统性指涉就构成了我们所要探讨的第五个、也就是最后一个问题。 (责任编辑:admin) |